爷爷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8期“独”专题活动。

---

后来，有的人，除了梦里，再也没见过。

2014年的秋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他站在村口的老树下，佝偻着背影，向我们挥手说再见，若我知道那是和爷爷的最后一面，说什么都会留下来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那年我高考结束，爸妈带我回老家过暑假。爷爷得知我们即将回去的消息，早就提前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那时候，他已是花甲之年，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即便去镇上买东西的路很远，但凭借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平日生活里倒也不缺什么。

见我们回来，爷爷显得无比高兴，整日脸上都露着笑容。也只有在爸妈劝他跟着进城时，才会不高兴地说爸妈几句，让他们不要操心。后来很多年，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年岁已大的爷爷，为什么执拗地不肯跟我们一起进城生活在一起，他一个人住，不孤独吗？

爸爸说，爷爷是舍不得老房子，也担心和我们住一起添麻烦。可是奶奶已经不在了，爷爷又舍不得老房子的什么呢？爸妈这么孝顺，怎么会觉得爷爷是添麻烦呢？

爸爸就不再说话了。

爷爷年轻时候是一名教师，奶奶却是文盲，并不相称的文化水平，爷爷依旧对奶奶很敬重。印象中，爷爷和奶奶的感情很好，几乎从没见过他们吵架，红脸。爷爷天生身子骨弱，干不了重活。那时候会在村里经常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奶奶背着沉重的背篓，爷爷提着轻轻的竹筐；奶奶挑着两桶重水，爷爷提着小小的水壶；奶奶背着一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肚子里怀着一个孩子，爷爷的手上只是牵着一个孩子。

但奶奶从没有抱怨过。

后来，奶奶脑溢血突发，先离开了人世。很长一段时间，爷爷都没有开口说过话，每日端到他房间的饭菜，也总会剩下很多。我那个时候也已懂事，怕他难过经常去他房间坐着陪他。光线并不明亮的房间里，有一台电视，爷爷会将声音开得很大，偶尔我看不懂剧情就问他电视里讲得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剧情太感人，我清楚地看到爷爷的眼眶总是积压着泪水。

不看电视的时候，爷爷就会坐在老树下，一坐就是很久，往往我去喊他吃饭，他总是隔了很久才回过神恍然地答应。我也是那个时候才明白，奶奶离开后，爷爷是孤独的，尽管爸妈还有几个姑姑们都在家陪他，但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悲伤是藏不住的。

爸妈怕爷爷一个人待在老家孤独，难过，睹物思人，就劝他跟着进城，但他说什么也不肯。奶奶百日过后，我们离开老家的那一天，爷爷就坐在门前的老树下看着我们走，车子驶出村里很远，树下的人影都依旧在。

后来每一年，我们都会回来看爷爷，2014年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冥冥中的血缘感应，本该回城的日子，爸爸却说要多留几天。那段时间，爷爷每天都很开心，即便是忙忙碌碌地打理着那片菜园子，给它们施肥，除草，脸上也总是挂着笑容。爸爸劝他少种点菜，别把自己累着，爷爷说闲也闲不住，还不如找点活干。我以为时间已经让奶奶的离开在爷爷的心里慢慢淡化，但看到他偶尔在树下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和他在房间里对着奶奶的遗像叹气，又觉得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直在思念奶奶，他一个人的时候，总还是孤独的。

爷爷是2014年的秋天离开的，知道消息后爸妈带着我立刻赶了回来，那是我第二次见到身边的人离开，昏暗的房间里，并不崭新的床上，爷爷静静躺在那里，面容安详。

爷爷走后，我们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我会经常梦到爷爷干活时的场景，坐在树下发呆的场景，佝偻着背影送我们离开的场景，梦醒后，我总是想，爷爷一个人孤独了那么多年，直到离开也不愿意给我们添麻烦和我们住在一起，他会不会心里有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