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叛逆

作者: 段童 | 来源:发表于2024-01-07 18:33 被阅读0次

    今年中秋,伯母群发消息:家庭小聚,务必前来。我自小不爱两件事,一是说话,二是聚餐。人越多,话越少。年幼时,母亲总说我叛逆。谁料,我一路叛逆至今。

    朋友曾讲,但凡需要动用到大圆桌的饭局,往往是风风火火地开席,潦潦草草地收场,热闹有余,交流不足。偶尔甚至还会混进几个自称家里人的生面孔。总之,无论如何都不是痛快的一餐。

    刚好当天女友加班,于是我也寻了借口,跟母亲说,有事不去。不料晚餐将近,堂哥打来电话。我在接听与挂断之间选择了忽略。任由手机在桌面震响。铃声一断,就写了短信发过去——不来,坚决不来。但手上发送的内容却是:收到,我晚一点到。

    等我赶到餐厅包厢时,家庭成员基本到齐,长辈们围在包厢西边的两张方桌上打牌,一桌是长牌,一桌是扑克。我的父母当然也混在其中,父亲摸长牌,母亲玩扑克。

    我的两个哥哥坐在东边的圆桌边缘,胡侃着非洲政局。这两个哥哥一堂,一表,皆大我七岁。一个做了爸爸,一个母胎单身。

    虽然我们都长大成人,但仍以儿时“半方言半普通话”的叫法称呼彼此,堂哥叫伟哥,表哥叫岳哥。

    伟哥便是打电话给我的那位。也是(今日做东的)伯母的儿子。

    两个哥哥性格迥异。伟哥爱漂亮,一身名牌,烫发画眉,岳哥则对流行无感,从头到脚黑得像极简模式下的山本耀司。青春期时,伟哥好谈恋爱,女朋友一个接一个。而岳哥沉迷于电脑游戏和体育赛事,女人在他眼里就像黑人,白人一样,只是世上存在已久的人种。没有好坏,也没有偏爱。伟哥好酒,岳哥则因切了胆而滴酒不沾。

    见我到场,伟哥抬起屁股,挪出一个空位催我坐下。我立马手足无措地嵌入了他们二人之间,年龄的差距与生活的距离叫我们只能聊一些表面的话题。例如,灌篮高手真人版的可看性,教育资源分配的不合理性,天分与努力哪一个更重要等此类难有答案的内容。

    饭吃到一半,伟哥突然偏头问我,打算什么时候跟女友结婚?我摆手,说,不结。伟哥问,为什么?我说,不打算生孩子,所以结婚就显得没有必要了。伟哥追问,那为什么不生孩子。我说,生孩子没什么好处,说完扫了虎头虎脑的侄子一眼,补充道,对我而言。

    此时毫无恋爱经历的岳哥加入谈话,你就是生了孩子,将来孩子大了,说不定还会埋怨你,怨你把他生出来。好比我,就不觉得来到这世界有什么意思,此话一出,做了爸爸的伟哥神色一闪,没好气地说,那也没见你去死一死。

    岳哥哑然一笑,举起杯中的橙汁,自顾自地喝起来,脸上写满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沧桑。

    我另起话茬,冲伟哥问道,那你为什么会结婚呢?伟哥愣住,我见状赔了个笑脸,又补一句,我还以为你起码要浪到四十多岁呢。边说边回忆起他,换女友,混夜场的青春时代。

    伟哥点起一根烟,深深地嘬了一口,在妻子眼皮前,闷下头,小声说,浪,我是浪够了,环肥燕瘦,啥没见过,浪是体验自由的快乐,成家是体验责任的快乐,两种快乐,不同,但都要体验。正说着,他的妻子开始给孩子夹菜,伟哥瞥了一眼,立马将大圆桌上的电动转盘死死摁住。啧,一副新好男人的架势。

    我抿嘴一笑,说,你的话我得好好想想,免得被你洗脑。伟哥说,自由万岁,标新立异,丁克,叛逆,我懂。以前我也叛逆,但到了年龄自然就规矩了。

    岳哥咂咂嘴,再次加入会谈,说到叛逆,以前大家都以为我是孙子辈里最听话的,其实我才是最叛逆的,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没我叛逆,从小我就打定了主意,不结婚,不生子。我说,恋爱可以谈,不用叛逆得那么标准。岳哥说,现在网络上什么没有,恋爱,麻烦。

    伟哥晃了晃脑袋,将烟头摁灭在骨碟里,起身跟长辈们敬酒——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的酒桌套话像是机关枪一样扫射一圈。再坐下来时,已满身酒气。

    我的思绪仍停在“叛逆”二字上。多微妙的一个词。到底是叛了谁,又逆了谁呢?如果不细想,总有些司空见惯的词汇会带着难解的问题,轻飘飘地滑过去。

    “叛逆”一词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带着某种程度的傲慢。年轻人,叛逆。青春期,叛逆。但从没见过哪个小孩冲着父母说,我爹妈真叛逆。(玩笑与抱怨除外。)为什么?因为“叛逆”这个词本身,就是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审判。

    想到这里,精致却无人问津的果盘已经上桌。我见饭局接近尾声,长舒了一口气。

    伟哥看到果盘,突然起身,跟服务员郑重其事地催起了菜,见他那么迫切的神情,我还以为这最后一道,定是什么稀奇佳肴,结果端上桌的,却一大盆红汤面。

    伯母抬手,叫大家多少吃一点,解解酒。有人挑了一筷子,有人揉揉肚皮,无动于衷。面条转到我跟前,伯母叫我来一碗,我摆摆手,说,戒碳水。岳哥冲我使了下眼色,随后起身挑面,伟哥更是连吃两碗。可他从来不是酒后爱吃主食的人。

    回去的路上,父亲已经半醉,摇晃着走在前头,与我和母亲差了五六个身长。母亲一手挎着包,一手挽着我,说,其实今天是你伯母的大寿。怕收礼,才没挑明。

    我抬头看向夜空,见圆月高悬,突然明白,伟哥今日催我前来的用意。毕竟除了过年,我们一年也见不上两回,更别提电联了。

    我低下头安慰自己,还好,我今天没那么叛逆,没像从前那样,关手机,玩失踪。随即又想到岳哥挑面时给我使的那番眼色,一拍脑袋,不好,我该吃那碗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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