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位于山东省西南的寿张县县令冯文龙,为官清明,办案如神,素有“小狄公”之称。
这天早上,冯文龙刚刚起床,正在县衙内厅和家人回味昨日的中秋晚宴,心想这刚刚来寿张到任后的第一个中秋节过得多少有点遗憾,只怪昨夜阴天,没能观赏到一年之中最美的月色。
正沉思之时,捕头孟飞快步跑来向冯县令报告:“冯大人,河西村崔耀祖崔举人的堂弟来报案说其嫂嫂昨日晚上失踪,人已不知去向。”
冯文龙心中一震,昨日乃中秋佳节,本是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的日子,崔夫人却不知去向,的确不合常理,不禁眉头微微一皱:“其堂弟现在何处?”
孟捕头答道:“方才我已经打发他折回了河西村,如此小事,无非县衙出几个人帮他们找找罢了。”
冯文龙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说:“一个良家妇女,半夜出逃,必有原由,等等,孟捕头,你再叫两个捕快,我们一起到河西村崔举人家看看去。”
孟飞得令,转身安排调人。
已经是深秋时节,冯文龙和孟飞等一行四人走在通往河西村的路上,只觉潮气浓重,凉意袭人。
冯文龙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层云聚凝,叹气说道:“如此天气,看来秋雨将至,据我所知,这里秋雨一旦下起来那可连绵数十日,所以应及时做好防汛啊!”
孟飞等人听后,心中暗暗敬佩冯大人体察入微,时时心系民生疾苦。
河西村位于黄河之滨,离县衙本又不远,冯文龙一行四人只用了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崔举人的家里。
一进崔家大门,崔举人扑面相迎:“贱妇失踪,如此小事,竟劳大人亲自登门过问,小人实感不安!”
冯文龙淡淡一笑:“崔老弟客气了,本官素知崔举人满腹经纶,今日特来拜访。不过,既然家人报案,我顺便过问一下,请问崔夫人何时失踪的?”
崔举人想都不想,脱口回答:“昨夜我和夫人喝了点酒,故睡到三更时分,由于内急醒来如厕,却不见夫人影踪,院门内锁却紧紧锁住,安然无恙,实在令人蹊跷!”
冯文龙略一沉思,捋了捋胡须,问道:“果然奇怪,你夫人难道没有钥匙不成?”
崔举人答道:“大人有所不知,院门钥匙一直都是由我保管,昨日喝完酒后,我锁好院门,把钥匙放在裤袋之中便径自睡去,我昨日和衣而卧,贱内出走之时恐惊醒于我,没有走大门,我猜测她可能是翻墙而出,可我仔细查看四处院墙,并无翻墙痕迹。”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晃了晃。
冯文龙“哦”了一声,问道:“既然如此,你与夫人是否有过嘴角之争?难不成她回了娘家?”
崔举人摇了摇头:“天还未亮之时,小人已派家中男丁悉数寻找夫人,皆无任何消息,我也一早去夫人娘家寻找,其家人说夫人并未归家。”
冯文龙听后不语,独自围着偌大的院墙踱起步来。
当他行至崔举人院中东墙处,看到墙下一棵葡萄树长得好不繁茂,枝叶已经把一大片围墙给遮住了。
突然,冯文龙俯身捡起葡萄架下几片新鲜叶子,略一深思,马上用手把东墙上葡萄藤的枝蔓轻轻一拂,只见泥墙上有着几个脚印,显然有人登爬过。
崔举人这时小声低语:“没想到贱内竟然在此隐蔽处攀爬越墙而出!”
“崔举人,昨夜可曾听到有人跳墙之声?你东邻之处所居何人?”冯文龙问道。
崔举人答道:“小人邻居乃一中年男子,独身一人,唤作彭二,靠卖熟食为生。”
冯文龙听后,微微点头,突然又发现葡萄藤上一支丝线,心中已经明白一二,于是抬头转身走至院中。
正欲向冯文龙问话,却只听得脚下“铛啷”一声,原来把一个洗衣盆给踩翻了,顿时湿了冯文龙一脚。
冯文龙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一摊水,深感晦气。
“大人,此实属贱内之错。此为我的衣衫,昨日贱内放于院中,已浸泡一夜,正待今日为我盥洗。”冯举人赶紧解释。
冯文龙看了看地上的一滩水,一摆手:“不妨事,不妨事。”
回到屋中,冯文龙悠然地看了看满屋墙上挂着的书画,问道:“大考即至,崔举人可有意北上求取功名啊?”
崔举人点了点头:“不瞒大人,小人近来终日在家攻读诗书,只求金榜题名,报答朝廷。”
冯文龙突然起身,满意地拍了拍崔举人的肩膀,回头对孟飞吩咐道:“领人速到隔墙彭二家中,看其墙内是否有脚印攀登痕迹。”
孟捕头得令速去。冯文龙转而看着满眼疲惫的崔举人,小心地问道:“请恕本官冒昧直问,崔夫人是否为恪守妇道之人?”
“大人如何有此一问?”崔举人一惊。
“据本官刚才所见可推知,崔夫人应和你的邻居彭二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冯文龙双眼紧盯着崔举人朗声说道。
崔举人低下头来,若有所思,随后叹了口气:“唉,大人不提则罢,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出此大事,小人也只有据实以告。此实属家门不幸,小人也偶有耳闻贱内和彭二有染,只是不曾亲见。”
冯文龙安慰崔举人道:“崔举人不必伤心,尊夫人失踪之事,立见分晓!”
正说话间,孟捕头已回,对冯文龙回话道:“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彭二家里墙上隐隐有几个脚印,其家里空无一人!”
冯文龙拉着崔举人的手说道:“此事已明了,彭二和崔夫人现恐怕已经私逃。”
说完又对其中一个捕快大声喊道:“速带人去追!”
崔举人此时气愤难平,大声骂道:“奸夫淫妇,竟趁我醉酒酣睡之时私奔!”
冯文龙安排事毕,又对崔举人说道:“崔老弟不必为此心忧,他二人跑不远的,放心便是。本官素来仰慕崔举人才华,总想着和老弟闲谈诗书,今日天气凉爽,可否陪本官顺便走走?”
崔举人脸上微露难意,却也不好推却,只好答应。
就这样,冯文龙和崔举人闲步来到离河西村一里之遥的黄河岸边,此时只听得黄河水滔声阵阵,如擂牛鼓。
冯文龙拉着崔举人的手和孟捕头几人径直向黄河岸边的草丛走去,草丛中的露水把几人的衣服裤脚处都打湿了。
“大人,您这是何苦呢,露水太重,何必再往前走?”崔举人笑了笑。
冯文龙答道:“依近日接连潮湿天气来看,秋雨将至,黄河水今年的汛期看来推迟了,本官顺便来考察一下河汛事务。”
说完走向岸边一堆摆放整齐的方石组成的石墙面前,并踩着下边的泥沙子围着石墙仔细看了看。
摸着那些方形石头怒然骂道:“前任县令实属该杀,朝廷每年拨款数万两银子,他只装模作样摆些石头放置于此,可就凭这几块方石如何抵挡秋雨汛期!”
崔举人不明就里,只好附和:“大人英明,大人到任,真乃全县十万乡民之福啊!”
冯文龙并不答话,只是摇了摇头:“崔举人过奖了,本官最恨贪污舞弊之人,依本官看,这些防汛的石头也并不一定全部都为石头,怕就怕只有外面一层石头,里面恐为沙土啊!”
“大人何出此言,上任县太爷堆垒此石墙之时,我河西村父老也来参与劳作,石墙里面并未堆土,的确全为石头啊!”崔举人焦急地说。
冯文龙听后并不言语,突然指着堆在岸边草丛处的一堆方石大声叫道:“孟捕头,速速将此处石头搬开,待本官看看前任县令是否做了手脚!”
孟捕头听后略一迟疑,马上和另一名捕快一块一块地把石头移开。
此时,冯文龙却死死地盯着崔举人,却见崔举人眉心冒汗,脸色煞白。
“大人,有两具尸体!”孟捕头突然喊道。
冯文龙走上前去,只见石头中间隐藏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头部都已经被方形石头压出鲜血。
此时,崔举人看后,转身想跑,却被眼疾手快的孟捕头像老鹰捉小鸡般提到冯文龙面前。
冯文龙对此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崔举人大喝一声:“崔耀祖,还不快快把你杀人之事如实招来!”
崔举人听此一声雷吼,吓得已经手足无措,趴在地上,连连求饶:“大人饶命,小人招来便是!”
原来,崔举人早知邻居彭二和自己妻子有勾搭,他心中素来忌恨妻子不能恪守妇道。
如今想到自己要去赶考之时,家中空虚,岂不让二人更有闲暇鬼混?
为绝后患,崔举人于是在中秋之夜假意邀请邻居彭二来家中做客,并做了手脚,在酒中下了足量的蒙汗药使彭二和妻子双双昏迷。
之后,崔举人又趁二人昏迷之时,把他们捆绑在床,依次用湿了的白纸贴于彭二和妻子的口鼻之上,使其二人窒息而亡。
随后,崔举人趁着茫茫黑夜,悄悄把二人背到黄河岸边,封存于石头堆中。
冯文龙听完崔举人的交代后,呵呵一笑:“崔举人不亏为读书之人,事后还不忘记把新鲜的葡萄叶子撸几片撒在地上,又在墙上制造攀爬痕迹,给本官制造他们二人私奔而逃的假象!
当时本官真的差点被你牵着鼻子走了,可惜我踩翻的那一盆洗衣水帮了我的大忙,让我茅塞顿开。”
“大人,难道那盆衣服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孟捕头连忙问。
“那盆衣服倒无什么,只是当时盆子里的水倒在地上后,我竟发现了盆里的水中有些许细微的沙粒,而后来崔举人又说终日在家读书,试想如果在家读书,衣服上何来沙子?
由此,我断定此中必有隐情,故而把怀疑转向崔举人。
有沙子的地方在河西村也只有黄河岸边,我一面差人追查彭二他们二人,为的就是降低崔举人的警惕之心。
当来到黄河岸边看到这方十几米长、五六米宽的防洪石墙时,心中豁然开朗。”冯文龙镇定自若地说道。
孟捕头还是不明白:“那大人怎么就断定尸体埋在这几块石头里呢?”
冯文龙用手指了指旁边石墙的第一层石头,说道:“孟捕头请看,这些石头与土地紧密连接,由于天气连续潮阴多日,秋雨悬而未下之时,这最底的一层石头浸滋数日,已经潮湿半尺有余,而旁边这堆石头却无此象,明显是有人从石墙上方拆下另垒不久,由此断定,此中必有秘密,故而让尔等搬开石头一看究竟。”
“哦,我明白了,有句俗语叫‘石础而雨,月晕而风’,这便是‘石础’的现象吧,看来,天快要下雨了呀!”孟捕头似有所悟。
冯文龙看了看孟捕头,点了点头:“没错,但崔举人十分高明,知道秋雨一到,汛期即来,这点石墙根本挡不住奔腾而下的黄河水,自然到时就被冲垮,尸体自然也会被冲到下游去,到那时真可谓死无对证,大家自然认为崔夫人真的和彭二私奔了。
可惜的是,他背尸体来的时候,因为露水太重,衣衫上沾了些许黄河岸边的沙粒,就是这点沙子让案情突转直下,给我提供了真正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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