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7月,西安,雁塔区。
天高云淡,雁过无痕。
下午五时许,阳光已经不那么毒辣了,但一个稍稍偏僻街道小巷的水泥地面却依旧微微发烫。
这个小巷很少来外人,小巷的住户和小贩们彼此都十分熟悉。小巷里唯一的小面师傅已经年过半百了,他花白的头发和深深篆刻进皮肤的皱纹已经告诉他自己,自己已经在这个小巷安家落户几十余载了。就凭招揽几个熟客,日子还过得下去,而他也早已过了一心想着惊天动地,发家致富的年纪了。生活归于日复一日的勤勤恳恳,平淡如水。
已经六点了,对于小面生意而言,算是接近尾声了。
乌云开始缓慢地堆积,不断蚕食着本是晴朗澄澈如同蓝色绸缎的天空。
铺子外亦刮起大风,让挂在铺子外淡红而泛白的“老王小面”宣传酒旗猎猎飘荡,铺子大门上方卷起的铁闸门“呜呜”作响。
大雨将至!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后,小面师傅对他的伙计说道:“小李,准备打烊了。”
“嗳……”小李一句怏怏的简单回应都有气无力,对他而言,面馆的俗务既费时又无聊,要不是书读的少,一时找不到好差事混口饭吃,他断不会在这里做一个伙计的。
此时,从街道的尽头传来了一阵阵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像野兽的咆哮一般,在逼仄的小巷四壁回荡着,犹如石破天惊。
轰鸣声由远渐近,引得许多行走在小巷中的行人好奇驻足,小面馆的年轻伙计小李也瞬间来了精神,匆匆地小跑到门口,顺着声音的源头伸出脖子探着头张望着。
小面师傅一直在弯腰收拾桌子,看见小李的举动,不由低低呵斥一声:“无聊的琐事不要管!小心……”话说到这里,他便停住了口,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小李不耐烦地白了小面师傅一眼,置若罔闻的继续张望着。
倏而,一辆银色的豪华轿车从街道的尽头呼啸而出,仿佛一柄银色的利剑刺破了这里黏稠、古老而沉闷的空气,带来一丝来自现代的诡谲魅影。这辆豪华的银色轿车最终停在了“老王小面”的铺子前。
天使之翼和双R徽标,粗犷的线条,精致的锋利,明媚的车身。
“老板快来看呀,是劳斯莱斯幻影呀!!这是电影里才能见到的超级豪车呀!”小李一边向小面师傅招手,一边惊呼道。
“啥幻影?我们这种小地方,来这种豪车干什么?准没啥好事!不看,不看……”小面师傅嘴上虽然这样说着,脚步却不自觉地往大门口挪移。
“不知是哪家的少爷,开着这样的豪车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也不知有何贵干?”小李疑惑道。
“少大呼小叫的……”走到小李旁边的小面师傅小声提醒。
劳斯莱斯的车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高大、挺拔而健硕的外国老人。只见他银灰色的头发用血红色的头巾包裹着,锋利的银色眉宇斜飞入鬓,他的眉眼饱经沧桑,却仿佛一柄被时间长河磨砺的刀子,锋利尖锐。他的皮肤白纸般素白,却布满年轮般的皱纹,挺拔的鹰钩鼻,腮边蓄着一层淡淡的灰白色络腮胡,只见他的嘴角荡漾着如酒般酝酿的浅浅笑意,这笑意将他的锋芒收敛入鞘,让人莫名倍感亲切。他披着一件云白色的大衣,裸露出布满了疤痕的强壮胸膛。他的下身穿着一条灰色条纹西裤,腰间别着一个大大的褐色军用酒袋,脚踏一双锃亮的鳄鱼皮皮鞋。
这个外国男人好高呀,小面师傅和小李不约而同地想到。他们要看清这个外国男人的脸,必须抬头仰视,小李心想:这个老外大概和姚明差不多的高度吧……
外国老人望着他们笑了笑,然后目不斜移地径直低头走进了小面馆。
小面师傅在心中嘀咕:一个外国富翁,竟然跑我们西安的一家小面馆吃面?这算怎么回事吗?
“先生,来点什么?”小李嘚嘚地跑进了小面店,不停转动着紧握着双手,摩拳擦掌,用略带走调的外国弯腔普通话问道。
“来碗大碗牛肉面,加三个卤蛋,外加一个肉夹馍!谢谢。”外国男人倒也懂礼节,中文发音竟然异常的标准。
“好嘞,我去准备,您请随便坐。”小李热情礼貌,点头哈腰,恢复了原来的说话腔调。
这里的天花板对于外国男人而言太矮了,他只得低头弯腰坐在了一张实木方桌前,只见他左手置在桌上,右手顺到腰间取下了酒袋,用拇指推开瓶盖,一口豪饮。
从打开的酒袋中弥散出的酒香清冽四溢,瞬间弥漫到了铺子的每个角落。
小面师傅在心中疑惑,这是什么好酒?如此之香?闻着这酒香,他心中的酒瘾便也被渐渐勾了起来。
小面师傅刚在心中疑惑,小李便管不住嘴巴,问道:“先生,您这喝的是啥酒?如此之香。”
“哈哈。”外国男人开怀一笑,把酒盖子合上,将酒袋丢给了小李,说道:“这是你们贵州的茅台酒。你也尝尝!”
“茅台?”小面师傅和小李都不由一惊。
“是呀,到了中国,不尝尝你们的茅台怎么行?”
小面师傅心想:贵州茅台是十分珍稀名贵的,而且光是有钱还买不到,中国的富商要想喝高档酒都只能喝楚园春。因为茅台几乎被军部垄断,在中国也只有高级军部的军官才能够喝得到。他心里想着,不禁对眼前这个外国人的身份又平添了几分疑惑和猜测。
作为年轻时候的酒痴,虽然喝不起,但小面师傅对中国的名酒可谓一清二楚。
“哇!好酒,老板这酒真香!您也来尝尝罢。”小李把酒袋捧了过去。
“这可是人家先生的酒,怎么能……”小面师傅一边咂着嘴巴,一边半推半就。
外国男人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小面师傅这才支支吾吾地打开酒盖,迫切地尝了一小口。
仿佛一团清澈的烈火,由嘴入喉,再到胃中,说不出的美妙自在。饮一口茅台之后,小面师傅将酒袋递还给了外国男人。
“面来了!还有好吃的肉夹馍。”小李将面端到了外国男人的桌上。
“老板来,坐过来!”外国男人突然向小面师傅他们招手,“还有你,小伙子。”
小面师傅微微一愣,悠悠地走了过去。他的脚步迈得很缓很沉,因为他内心此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李则一个箭步蹿了上去,微笑着问道:“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么?”
外国男人睁开自己锐利的双眼,瞳孔中闪烁着仿佛来自地狱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吐纳出来以后,问道:“就在这附近,一周前,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死状凄然,心脏被掏了出来……老夫想知道,你们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么?”
只见两人闻言突然一惊,对视了一眼,双方都神色愕然,继而惊慌失措,恐惧不安,就连小李脸上刚刚的眉飞色舞都一扫而空,愉悦的心情仿佛沉入到了谷底,他们低下头,忸怩不安的像两个中国古代被包办婚姻,对未来恐惧迷惘的小女人一般。
外国男人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有步步紧逼,反而拿起了筷子,挑起了一挑面,送进嘴里。
“老夫是美国人,但老夫曾在美国华人街待过一段时间,所以会用筷子。”外国男人说着,向对面的两个人真诚地咧嘴一笑,似乎是想转移注意力,缓解一下他们紧绷的神经。
“您……当过军人,而且和中国的军部高层有交集吧?”小面师傅壮着胆问道,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盯着外国男人胸膛上那些记录着他痛苦与厮杀的伤疤。
外国男人先是一愣,继而微微一笑,不吐一字,只是哑然笑着,他仰起头,挺直了腰杆,动作似乎是给予肯定一般。
小面师傅先是朝大门口瞟了瞟,然后弓着身子朝外国男人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古老的西安城……受到了诅咒!”
“诅咒?”外国男人皱眉。
“是的!古印度的阿修罗,迁怒西安城。”小面师傅怯怯地说,“就在这几年,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死人”。
“此话怎讲?”外国男人表情严肃地问道,神情肃杀刚阿犹如审判者一般。
“有人亲眼看见,三头六臂的阿修罗在大雨滂沱的雨幕中杀人掏心,拜祭六道轮回。”
“有证据么?譬如照片视频之类的……”外国男人挑起一挑面,吞进嘴里后,咀嚼后淡然地问道。
“没有……真遇到这么可怖的一幕,谁有那心思?但是,这毕竟是传说,我们要相信科学,相信人民警察会捉住杀人凶手……”小面师傅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了,最后几句话,更像是在宽慰自己一般。
而坐在一旁的小李突然提问,一语惊醒了迷茫之中的小面师傅,“先生,您到底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外国男人吃完了最后一块肉夹馍后,笑了笑,说道:“你们,不需要知道老夫是谁,只需要知道老夫是专程特此前来解决此事即可。这个世界,总是好奇心害死猫,世界上知道越少的人,活得越自在,活得越长久。”最后一句话,竟显得有些刻薄刁钻,却又不无道理。
说完,他站起身子,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弯下腰递给小面师傅,“不用找了,谢谢招待,再见。”
说完,便转身离去,披在肩上的云白色大衣在门外狂风的拉扯下仿佛一面带着花纹的雪豹战旗一般。
闪电在这一刻划破外面昏暗的世界,也点亮了外国男人金色的瞳孔,仿佛点燃了金色的火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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