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母亲使劲用鼻子闻了闻屋子里的味道并不停的在各个角落里翻找，试图找出这一股臭味的源头。
在床上的李慧这时候怯生生的说道：“妈妈，好像是我拉裤裆里了”
母亲转头走到床上把李慧的裤子脱下来，看了看里面黄黄的，已经有点发干，粘在裤子上的大便，嗔怪的问道：“怎么回事？”
李慧把头低下来，委屈的回道：“昨晚面条吃的太多了，半夜肚子有点胀，想拉屎可是外面太黑了，我一个人害怕到院子里的厕所去，我喊了几声，你们都睡着了，我就憋着等天亮了去拉，还是没憋住，妈妈对不起”
母亲轻轻的把李慧搂到怀里，眼泪掉了下来，安慰着李慧：慧，没事的，裤子脏了妈妈去洗，妈妈给慧儿保证，以后一定给慧儿买一个屋子里有厕所的房子，这样以后咱们的慧儿上厕所就方便了，好不好？
母亲顿了顿接着说：“快把裤子脱下来，妈妈一会拿到外面去洗。”
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更何况现在是寄人篱下，更加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一大早便把家里人的衣服装在大盆里去洗衣服了，正好碰到大姑也在洗衣服，就热情的一把夺过大姑手里的几件衣服，乐呵呵的说道：“这几件我一起洗了，反正一件也是洗，十件也是洗”
大姑和母亲开始还来回拉扯，客气了几次后拗不过母亲的坚持，也就随母亲安排了。
洗完衣服，母亲在小屋前面支起个炉子，旁边堆放着几十个煤球，一摞五个，目测好像有五六摞的样子，被母亲整整齐齐的码在墙角。
院子中间有个公用的压力井，母亲接了一大桶水，招呼我们兄妹三个洗脸刷牙吃饭。整整忙活了一早上，昨晚吃面条的时候，父亲还向大姑父讨了一杯白酒，我们都忙活的差不多了，父亲还在呼呼大睡。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母亲走到大姑他们那边的屋子，怯生生的敲响了房门：“成他姑，起来了吗?”
大姑听到敲门的动静，过来把房门打开，把母亲招呼进屋子里说话
“大姐，你看咱们家遭了灾，迫不得已过来投奔，感谢您的收留，只是咱们这一大家五张嘴要吃要喝，所以我想在县城找点什么营生做做，你看有没有门路？”
大姑紧紧的握住母亲的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那个弟弟在家排行最小，从小被咱大咱娘娇生惯养，其实他心眼不坏，就是爱喝点酒，脾气急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母亲轻轻的低下了头，声音嘶哑的说道：“我没事，都是为了我那三个可怜的孩子”
大姑看到母亲这种情形，现在家里又是这种情况，知道再说下去，会勾起母亲伤心难过，连忙把话题转到给母亲找营生的事情上来，大姑眼神一亮
“你还别说，还真有一个营生，可就是有点辛苦，不知道你能不能吃了那个苦？”
母亲听到这也来了精神，催促着大姑快点说。
“现在国家大力搞基础建设，咱们这县城到处都在盖房子，农民工一多吃饭就是问题，谁能天天下馆子，听说你农家饭做的挺不错的，可以到旁边的工地支个摊子，卖点稀饭面条之类的肯定是没问题的”
“我做的都是粗茶淡饭自己家人吃还行，给外面人吃能行吗？”母亲这时候倒不自信起来。
“行，那怎么不行，你做饭好吃，没问题的，再说了都是一些农民工，吃饭不挑！”大姑对母亲的手艺还是挺看好的。
说干就干，大姑喊来了姑父，帮母亲搭起了棚子，从家里翻出了几张不用的旧桌子，还有一些凳子，置办些便宜的碗筷，还有炉子锅一类的灶具，前前后后准备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就这样摊子终于支起来了。
由于旁边就是工地，农民工很多，再加上母亲做饭实惠价格公道，摊子上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每天的收入都能维持在几十块钱，虽然卖这种吃食赚不了什么大钱，但是维持我们一家的日常开销已经是足够了。
那段时间母亲对生活有了盼头，做事总是特别有干劲，我和两个妹妹在县城的生活也集中到了母亲的摊子上，有客人的时候，我和李慧就帮忙收拾碗筷，没人的时候，母亲就让我把书包里的课本拿出来温习功课，按照母亲的话说，虽然现在村里遭了灾停了课，不代表我就能肆意妄为的玩耍了，功课不能落下来要不然等水退了，复课以后就和别的同学有了很大差距。
父亲是看不上这种小生意的，开始的时候还来摊子上帮帮忙，来了也是搬个凳子，左手拿瓶酒右手提溜个小酒盅，在那边“滋滋”的喝着小酒，还让母亲给他下碗面，弄碗疙瘩汤之类的主食吃
母亲招待客人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还要分出精力去伺候他，别说我了，连李慧李梦都看不下去了，说了句:爸爸，喝酒，不做事，大懒虫！
父亲也不生气，反而一把抱起李梦：“咱家的梦梦说话越来越清楚了，当初把你要回来，看来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梦梦长大了要给爸爸买酒喝呦。”
李梦听父亲这么说，撅着小嘴，用充满稚嫩的声音对父亲说道：“不买，就不买！”
父亲听了李梦的话略显不悦，把李梦放下来。
“不孝顺的玩意，还不如当初把你送走”
母亲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父亲
“你对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吃饱喝足了吗？吃饱了赶紧走，明天不要来了，影响我做生意”
父亲背起手，手里还拿着半瓶没喝完的酒，晃晃悠悠的踱着步走了，一边走着还一边哼着小曲：“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
母亲看着远走的父亲，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后来的一段时间，父亲果然没来，知道母亲烦他，他又找到了别的找乐子的地方，到公园看老头下棋。
母亲也乐的清净，所以两不耽误。
在母亲的摊子支起来几个月的时间，我留意到有一个叔叔，看起来比母亲小个几岁的样子，他每次来都是很晚了，来了就要一碗面，或者一份疙瘩汤之类的，吃完也不走，就一直在那边坐着。一开始母亲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客人也上不满，总是会有桌子空出来，有的客人吃完饭歇一会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母亲也没太注意他，后来他总是来的很晚，忙完也不走，等顾客吃完走了还帮母亲收拾碗筷，收拾桌子之类的。
母亲就赶紧把他手里的碗筷夺过来，还一边充满歉意的说：“大兄弟，姐谢谢你，哪能让你收拾”
他应该是感觉到不好意思，来回不停搓手：“姐，这个......”
母亲发现他窘迫的样子，打量着他身上破旧的迷彩服，一看就是典型的农民工打扮，开导他说道：“没带钱，没事的，一碗疙瘩汤才几个钱，姐请你吃了”
“不，不，无功不受禄，姐我不能白吃你东西，我给你干活”小伙子赶忙挽起袖子，麻利的收拾起碗筷。
等所有的客人走完以后，母亲对那个小伙子关切的问道：“大兄弟，你怎么沦落至此，混成这个样子呀？”
那个叔叔感受到母亲的关心，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伤感的说道：“我是县城下面农村来的，我们那里也受了灾，所有的庄稼颗粒无收，家里的房子地势高没有被淹，可是庄稼全淹没了没有粮食也没有收入，想着到县城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活路，工地上还没发工资，有时候饥一顿饱一顿，家里有一位八十岁的老娘，还有一个婆娘和一个八岁的儿子”
母亲听到这，才知道这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感同身受不免对那个叔叔多了一份理解：“大兄弟，姐也是家里遭了水灾，来投奔亲戚，也是为了生活才支起这么个小摊子，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以后没饭吃了就来姐这里，姐管你饭。”
“谢谢姐，你真是一个好人”说完那个小伙子紧紧的握住了母亲的手。
母亲感到有点不自在，慢慢的把手抽了回去，小伙子可能也感觉到这样不妥，连忙把手缩回去，尴尬的说道:“姐，不好意思，我太高兴了，怎么就.....”小伙子语无伦次的解释道
看到他窘迫尴尬的样子，母亲连忙安慰道，没事的！
那个小伙子连忙给母亲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姐，我不会吃白食的，下班以后我过来给你干活”
母亲想了想，毕竟我和两个妹妹都还小动作也不怎么麻利，客人多的时候确实忙不过来了，就答应了。
那个小伙子又深深的给母亲鞠了一躬，高兴的跑走了。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小伙子在工地上一下班，就过来我母亲的摊子上帮忙，跑前跑后招呼客人收拾桌子。
忘了是哪位名人说过一句话，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个就是太阳，还有一个就是人心。
母亲和那个小伙子传出了绯闻。
旁边的工地上，很多农民工都在传，说母亲和那个小伙子怎么怎么样？传的邪乎的很，好像他亲眼看见一样，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母亲开始并不在乎，嘴巴长在人家脸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做人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可有时候，架不住人言可畏。
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总是惊人的快，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情不知道是谁传到了那个小伙子老家老婆的耳朵里。
某天顾客比往常要多一些，母亲忙前忙后，那个小伙子工地上还没有下班，这时候摊子上走进来一个精瘦的女人，眼睛眯缝着，牙齿外暴，一副泼妇的样子。
刚到摊子上就阴阳怪气的说道：“呦，我当是多么国色天香的美人呦，把我家那口子勾的五迷三道的，怪不得我家那口子最近两个月都没寄钱回来，原来都是花在了你这个狐狸精身上。”
母亲也不甘示弱，回道：“哪来的泼妇，满口喷粪，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呦呦呦，敢做不敢当了，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给我砸”
话音刚落从女人身后窜出两个精壮的小伙子，见东西就砸，刚才还不少客人，见到这种情形也都躲开了这是非之地。
就一袋烟的功夫，整个摊子已经被砸的稀巴烂，盘子碗碎了一地，桌子凳子也全部被砸碎了，李慧和李梦被吓的哇哇大哭，母亲极力护着李慧李梦，吵架方面母亲是上过学的，无论是说话还是素质方面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从小家里管教很严不许说脏话，打架方面我母亲更加不是两个精壮小伙子的对手，还好他们只是砸东西，并没有伤害母亲和两个妹妹。见到这番场景我跑回去叫我的父亲。
等东西砸的差不多了，那个小伙子下班到了摊子上，一看到面前的情景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声制止了那个疯女人
可是此时看到丈夫的疯女人，更加肆无忌惮的数落了起来：“哟，这就心疼上了，这还没过门呢，要不要我给她腾地方，一对奸夫淫妇，狗男女，呸简直让我恶心反胃”
那个小伙子一边对母亲道歉，一边去拉他老婆，准备拉她离开，那个小伙子嘴里不停的道歉：“姐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这就把她拉走，损失我随后会赔给你”
“不用了大兄弟，都是一堆破铜烂铁不值钱的物件，你快走吧，姐的营生以后也不打算再做了”
那个女人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被他男人生拉硬拽的拖走了。
父亲终于醉醺醺的姗姗来迟，一看到满目狼藉，支离破碎的摊子，连忙问怎么回事，李慧说道：“有个阿姨带了两个人把摊子砸了，盘子碗都打碎了，我和妹妹都吓哭了”
“那你们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对不起，爸爸来晚了，要是早来一步，保证打的他们满地找牙，敢来找我们家的麻烦，砸我们家的买卖，我要了他们的命......”
母亲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可能是担心李慧和李梦受到伤害，所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现在那一帮人走了，缓过神来，委屈涌上心头，母亲用力的锤打了一下父亲，哇哇的大哭起来
“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母亲越哭越伤心，哭声撕心裂肺，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统统哭出来，母亲哭的几乎无法站立，蹲下来抱着自己的双膝，把头埋膝盖上仍然大哭不止，无论父亲怎么劝都不好使。
那个夜晚在工地边上的棚子里回荡着母亲的哭声，我明白母亲多年来受了很多的委屈在那一刻得到了宣泄，那一晚母亲的哭声，让我记了很久很久。
这个营生做不下去了，恰好老家的洪水也退了，我们一家五口决定要回家了。
把那些能用的锅碗瓢盆包括之前借大姑家的东西清点了一下，如数的还给了大姑，和他们简单的吃了一顿告别饭后，我们准备回家了，大姑借给了我们一辆人力三轮车，车上坐着母亲，我李慧李梦，还有之前带来的那个红色皮箱，父亲蹬着三轮车朝老家的方向艰难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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