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他把这些伤心的痛苦的都埋在心里,只想在我们越来越少的重逢时间里带给我们一些快乐,让我们看到他过得很好······
那未来,将满布幸福
作者|梦铖
01
我看着他强忍着痛憋到脸红却又逞强着说无所谓的神情,哑然失笑。
我不止一次问他,总纹身干嘛?社会人不是这样装出来的,主要看气质。
他笑着说,喜欢啊,就是喜欢这东西,没办法。
02
小涛。
开裆裤发小。
公认的没有学习天赋,自己却不承认。
刚升初中,他吹嘘,“为啥学习不好?老子考过班里第一你们记不得了吧?”说着他瞟向围坐的几个哥们。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他。
“嗯······小学,四年级。”
于是我跑回家翻箱倒柜找出小学四年级每次考试得到的奖状,巧的是,那年四次大考我都是第一名。
我把奖状拿给他。
他看了看,点一下头,奖状被扔到一边。
“那是我懒得学!想当年······”
其他人以为他又要开吹,所以不再搭理他。
而我的沉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勉强笑了笑,不再解释,也不再去吹嘘不真实的过去。
可总有那么一段真实的过去埋藏在记忆深处,无法触碰,也不敢触碰。
03
在我的意识里,岳是他脑海深处最无法掀开的回忆。
岳也是我们的发小,但女生总不能和我们一起穿开裆裤长大。
第一次见她是在幼儿园入学的第一天。
那天老师让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再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伙伴们一个一个从我身边走过,带着惶恐不安抑或欣喜万分的眼神走向讲台,做着断断续续、结结巴巴的自我介绍。
除了我从前认识的几个人外,我只注意到她。
因为只有她把自己的自我介绍不停顿地说下来,并把名字用彩色的粉笔流利地写在黑板上。
老师同学们都很吃惊,她很自然很大方,有一头及腰的长发,那也是班里唯一一个长发及腰的姑娘。
她叫岳,我记住了她。
同样记住她的,还有小涛,还有很多男生。
04
那时家里的长辈总会调侃家里正在上学的小孩。
张口就是:“来,跟我说,你觉得你们班里谁最漂亮?”
小A和他妈妈说:“岳。”
小B和他姑姑说:“岳。”
小C和他小姨说:“岳。”
于是小A小B小C的妈妈姑姑小姨都会问:
“岳是谁?”
于是小A小B小C一齐说:“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
05
她的班花效应一直充斥我们的生活一直到小学毕业。
在五年级时,她成为我的女朋友。
现在的我再去回头看那时的我们就万分理解不了,就是在一起亲密一点也叫成了女朋友。
可她就是女朋友,我的女朋友,公认的。
我自始至终也不知道,小涛对她的喜欢一直是我的千倍万倍。
岳成为我公认的女友后,小涛照旧是我最好的兄弟,那可是同吃一根棒棒糖的交情。
可小学还没有毕业时,我们纯洁的男女朋友关系就自然地破裂了,原因我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来,就那么自然简单地断掉了,变成了正常的男女生关系,可能,我们自始至终都很和谐纯洁。
而后小涛终于按捺不住,下手了。
我和岳分手后的第一天,小涛就找到我说:“我要追岳。”
当时的我目瞪口呆。
06
不知是小涛的诚心打动了上天还是深深地打动了岳,他真的追到了,在我和岳分手两个月后。
他们恋爱的那段时间,小涛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偷偷地攒一些钱,在夏天的每个中午到小卖部买一瓶冰镇的可乐,上课前放到佳岳的桌子上;他会从我们手里抢去刚买的零食,先跑去送到岳手里,最后回到我们手里的,好的时候是仅剩的残羹,不好的时候就是空空如也的包装袋。
那段时间,不知道是哪部言情剧的泛滥,学生之间开始风靡恋爱中的男女由男生买一对戒指两个人一起戴这种事。
于是我被小涛拉去给我的初恋——那时他的女友——买戒指。
现在偶尔在我失神想起童年时,都会不禁抓着头发问自己:那么傻逼的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在一个烈日骄横的午后,我,小涛,岳和一群闲杂人等在校门口的那棵大柳树下,亲眼见证一段美好的爱情。
我在旁边开心地看着自己的开裆裤发小,面对我的初恋女友,深情的把戒指戴在她的手上。
那时候是真小啊!
岳摸着手上的戒指,眼泪啪嗒一下掉下来,小涛吓呆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岳会哭,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在这个时候不都会笑吗?怎么会哭?
岳看着小涛,轻轻的说:“其实,我还是喜欢XXX(我的名字)。”
小涛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敢呼吸,不敢说话,我的脑子瞬间冻结成冰块。
岳撂下这句话便转头走掉了,身边一圈人都转头走掉了,空旷的土地上,顷刻只剩我们两个人。
小涛摘下他手上的戒指,靠近我,把戒指放进我的上衣口袋。
“送你。”
冷冷的,愤怒的,干脆的,实在的,两个字里隐含了千万句我日你妈。
他滑着新买的轮滑鞋向与岳相反的方向飞奔去。
——那是计划里本来要给岳表演看的轮滑,此刻穿梭在晚霞的余晖里,鞋子脏得不成样子。
留下拿着戒指,被烟尘笼罩的我。
07
那之后不知道在一个什么样的时间点,我们又莫名其妙地和好。
那些往事伴随着一声声快门声被我们扔进风里,想抓也抓不到。
升初中后,我们去了不同的寄宿学校。
可初一的寒假,我得到一个让我胆战心惊的消息。
妈妈说:“小涛得了白血病,去天津住院了。”
手中的手机顺势滑落,摔成几瓣。
我的心也一齐摔在地上,恐怕不只是几瓣,而是粉碎。
我飞快地冲到他家,面对一个巨大的、略微生了红色的锈的锁头。可我记得一个月前他只是发了低烧,请假回了家,转眼却演变成白血病住到了天津血液科中心医院。
他瞬间成为村里老少言论的对象。
“多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落上这么一个病!”
“是啊,前几年他亲大伯就是这样没的,是不是,还有遗传啊?”
“八成啊,这小伙子治不好的呀!”
······
08
他在天津时,我一放假就会和他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并不虚弱,依旧是清脆开朗的语调。我不敢询问病情,不敢安慰,不敢鼓励,因为那可能是对他扎心似的折磨。往往这时,我都觉得这是一场梦,没有开头,却有出乎意料的结尾,而最为可怕的是,我们没法惊醒。
强忍着泪,和他打完每一通电话。可我一直担忧着,万一,哪通电话就没有后续······
09
他最后痊愈了,真的是痊愈了,可能我当时得到的消息并不准确,可能他真的吃了太上老君给的仙丹,可能他真的像悟空一样拥有不死的躯魂,但他终究是痊愈了,我不管过程,那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总之这是最令人欣慰的一个奇迹。出院时,他头上已经没了头发,回家那天,看到他因注射激素而极度发胖的身体,我的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他仍旧笑着,眼睛仍旧眯成一条缝,那么开怀,那么沁人心田,他是坚强万分的,像钢铁侠一样,我知道。
两年的休养,学业已经没法继续了。那天他对我们说:“妈的老子上不了学了······妈的你们好好念书吧······妈的以后风光全让你们占了······妈的以后混不下去了来找我,没准我也行了······妈的社会不好混啊,我先给你们趟趟水,妈的······”
我看着他挥手抖腿的样子,不禁失笑。
朋友,愿你在灰色的社会里永远保持你的鲜亮。
10
初三下半年,我忙着中考,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那次他和我见面说:“我有对象了。叫丹。”
我并不惊讶,这时他已经在一家网吧做网管的工作做了很久了,每天住在网吧里,他心甘情愿,忙得不亦乐乎。
我说很好,也有个可以照顾你的人,和她好好的吧。
再见到是两个月后,他对我说:“我那啥了。”
“啥?”
“那啥,宾馆。”
“哦,宾馆。我靠!宾馆?!你可以啊!”我的眼睛开始放光。
他淡淡地笑。
我又接着说:“为啥?”
“我靠这玩意哪来的为啥?很自然的事儿······”
他的脸略红了。我没再多问,很自然也被我想象成不自然。
11
他们好了一年多,又是我的一次回家。
“我分手了。”
我没言语。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谁提的?”
“没什么意义,谁提的你们也是分了,为什么你们也分了,追究这些原因由来有什么用?”
“妈的,你说的还真挺对!”他抬起手重锤了我的肩膀一下。
于是他开始疯狂地找女友。
有时我也会感到十分诧异,好像我根本不了解他,他没有社会混混的那种气质,却要努力地装成一个饱经世事的样子,仿佛可以在做那种看似幼稚的混蛋事中找到一丝快感。总之我不太懂,不懂就不懂吧,本来人的性格就是无法捉摸的。
于是,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街头偶遇的,经介绍的等等等等。最牛逼的一次,他从网上找了一个女朋友,我问他怎么好上的,他给我看聊天记录。
男:“你好,美女。”
女:“搞吗?”
男:“搞。”
两天后。
男:“亲爱的,我们去宾馆吧。”
女:“好。”
我看着聊天记录,嘴不由得张开来,嘴角扬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他嘿嘿一笑,关闭了屏幕。
可就在我转头去看他的一刹那,他眼中的骄傲欣喜瞬间变成了黯然。
我骂他是畜生,他说:“人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我劝他消停一点,他说:“玩玩嘛。该玩得玩。”
我说你应该找一个真正爱你的,建立一份像从前那样的感情。
他说,滚你妈的。我伸手想要打他。“我这个人,被爱情玩得狗屁不是!”
我扬起的手停在半空,望着他含着泪的双眼。
既然你不爱,为什么去付出?既然你付出,为什么不认真一点?被爱情玩弄的人,心里真正住着的,到底有几个人呢?
说罢他把手中的啤酒瓶狠狠地砸在那面白色的墙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也许,墙上的疤再深也深不过心上的疤。
12
前几天一起喝酒,喝完就去KTV订房。
我硬生生唱了一个多小时,唱不动了,几个人一块躺在沙发上看天花板。
小涛开口:“来,兄弟们,看看我的新妹子,初二的。”说着掏出手机。
“你够可以的啊,跨两级啊,那是白内障啊还是智商有问题,看得上你?”小D说。
“滚你丫的,自己找不着就别怪别人能耐!”
我没看屏幕上的照片,也没和他们一起调侃,我只是呆望着他脸上挂着的笑。
突然画风一转,小涛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神情。
我看向屏幕,一串号码闪烁着,我大概猜到了这是谁。
他犹豫良久,按下接听键。
我们几人停止吵闹。
“喂,干嘛?”
“你又找对象了?”
“怎么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老实点,要玩到什么时候?”
“滚你妈的!我玩?靠!也不知道当初谁他妈一口一个永远又白头的,你躺在别人怀里的时候没发现我在玩吧?!”
他说着拿起一瓶酒走进洗手间。
我们不敢吭声,空气已经凝固。
过了几十秒洗手间传来砰的一声玻璃碎裂的声响。我们急忙去开门,可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了,里边很安静。透过毛玻璃不清楚的折射我看到他的人影靠在墙角一动不动。
过了几分钟,他不动声响地开门,坐到沙发上,手心里淌着血。
“妈的,手太弱了,敲个酒瓶都能震碎。”
他拿起话筒,点了一首《十年》,我知道这是丹最爱的一首歌。
他唱着他最爱的人最爱的歌,微笑着,又分明流下两行泪。
13
那是今年的七月,那天晚上我们六个要好的发小聚在一起,吃饭喝酒唱歌,正要接着找地方打牌,小涛说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便独自走掉了。
他们不以为意,心想不差这一晚,于是各回各家。
可那时只有我知道,那天下午小涛和我说,他爸爸怕是挺不过今晚了。
我说别闹了,他说不闹,寿衣都买好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涛爸爸在半年前患上了脉管炎,在老家的小医院根除不了于是转到北京的医院。由于病情恶化极快,最后没办法只能把一条腿截肢掉。那段时间我们见面,当他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件事时,我们没有被事情本身吓到,而是被他这个人吓得哑口无声。
冷静得可怕,完全可以这么形容。
晚上同往常一样,其他人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小涛却一直没有发言,他们开玩笑问小涛是不是又去搞哪个妹子了。我担心事情不妙,抓紧建了微信群,把另外四个发小拉到里面,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他们当然不敢相信,一个父亲将不久人世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心情去和朋友聚会吃饭,简直是开玩笑!
我宁愿也相信这是他的玩笑。可当那天晚上十一点半我们五个同时听到那可以穿透一切空气、一切阻隔,直抵人心的哀乐时,整个人都垮掉了。
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敢去与小涛展开对话,怎么安慰?怎么劝导?有什么资格?我们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无法猜测他们四个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总之我的脑子是空空如也的,一片苍白。
直到晚上十二点,小涛才在我们的群聊里发了一句——我爸没了。
今晚的群聊冷寂得可怕,黑夜是冷的,空气也是冷的,什么都是冷的,他也是冷的。
那晚我无法入睡,清早起床才发现,我的枕头整个都湿了。
14
那之后的一天,我去他们家找他,他有事不在,他妈妈把我请进房间。
那时我猛然发现他妈妈的脸变得十分憔悴,头发乱糟糟的,没有一点人的生气。从小他妈妈就很喜欢我,喜欢和我聊天,今天也是,她拉着我和我聊起天。
也是那次聊天,我知道了其实他爸爸截肢之后并没有遏制住病情,全家人都知道他爸爸将不久于人世,可他从未和我们提起过。我也知道那年他在天津住院,他不喊疼不喊苦,全力地配合医生治疗,他妈妈说:“那么粗一个针头啊······”说着用手比出一个圆形,“抽骨髓还不能打麻药,邻床的小孩每次看见那个针头吓得满医院地跑,到了他这儿,每次都是一声不吭······”
“他也没文化,赚不了多少钱,现在的年轻人哪个花销不大?他每个月都给他爸买药,给家里买东西······”
“他当年痊愈了真的是个奇迹啊······当时我哪能想到我儿子还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工作挣钱?可是现在,身体是好了,可他才十八九岁,哪个孩子这么大经得起这么多扎心的事儿啊······”
我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这一切,他都没和我提过。他把这些伤心的痛苦的都埋在心里,只想在我们越来越少的重逢时间里带给我们一些快乐,让我们看到他过得很好······
15
我们六个里面,五个人都在外面上学,只有他一个人留在我们那个小县城。
经常地,我们六个会在群里发起视频电话,互相吐槽身边的琐事,总是聊得没完没了,忘记时间。
忘了是哪一次,在视频电话的最后,他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唉,还是跟你们在一块儿好啊······
我们都没有接话。看着我的手机屏幕里,那张被昏暗的灯光照得并不完全的脸,那分明是无奈的、痛苦的、哀怨的,可他却强颜欢笑,永远让嘴角保持上扬,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16
有时候静下来想想他的人生——不算人生——只是这二十年,却活过了别人半辈子、甚至一辈子的历程。我不知道该为他年纪轻轻便饱经世事感到欣慰,还是该为这样一个充斥着心痛和灰暗的青春惋惜。不管怎样,他就是他,他坚强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戴着假面待人,可对我甘愿展露一切,我想这些也就足够了。但愿,他提前经历了,未来的牵挂也会少一点······
但愿你,负过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能造就一身铜头铁臂;
但愿你,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把所有苦难都经历了,剩下的全都是幸福。
我确定,也肯定,那未来,将满布幸福。
_THE END_
作者简介:梦铖。一个简单又复杂的大学生,想去分享一些故事,给予你爱和力量,哪怕一点点也好。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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