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去动物园是专程奔着斑马去的。动物园为游客准备动物们的吃食,游客可以花钱买给动物吃,游客花钱,动物们不需花钱,动物们免费吃。
儿子是过来喂斑马的,但这次没喂成。饲养员负气地坐在围栏旁,垂着两条腿,向每个询问的游客解释原因:斑马不让喂,有个家长把孩子的手指头插到斑马嘴里,被斑马咬了个牙印,就拽着孩子的手指过来找我们赔钱。
说完这话,饲养员更加的气鼓鼓,愤愤地甩着头,同样的话不停的讲也不嫌烦,反而很能发泄情绪般的义务传达信息。他的话使我不能全相信,我不认为有哪个父母带孩子來动物园是为了专门让斑马咬一口再讹动物的,故意让孩子受伤已经很愚蠢,碰瓷碰到动物身上更加的蠢上加蠢。饲养员一厢情愿的这样表达无非是因为不让喂动物后他们少了一笔卖饲料的钱,而我们,没花出去钱,居然有些遗憾。我想,这遗憾除了儿子心愿未满以外,还有我们一颗布施的心没有得到满足。
从人类的角度看,这些被圈起来的动物,从大象,到猛虎,从猴子到野狼,任凭它们有多可爱,任凭它们有多残暴,被关起来后,它们就是人类的玩偶,是观赏物。我们用闲暇的自由身来此处看它们的不自由,然后带着点怜悯的心情喂它们食物。它们从来都不会拒绝,吃得很愉快,它们吃得越愉快,我们就越高兴,有那么一刻,我们几乎认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人的奉献是能够带来精神愉悦的,这奉献是布施,用微不足道的付出去帮助不如自己的生物,从而获得自以为是的高尚感。我们不能叫这种行为是伪善,布施是一件善事,比如放生,花钱买一批蛇啊,鱼啊,乌龟啊,然后把它们放回到山上,放回到海里。我们做善事的前提是一切都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比如说,山上没有多到足以咬死自己的蛇,海里的乌龟也不会爬上来和自己争资源。人类获取了地球上的绝大部分资源,于是就更有能力决定其他生物的命运,在可掌控的世界里,做些让自己心安的事,这就是人类的布施。
我联想到自己的过往。
上大学的第一年,家里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于是有人给我父母出主意,办了个升学宴。我自己并不喜欢,一是因为考上的并不是理想的大学,二是因为我知道这升学宴实际上就是圈钱的手段,可我别无选择,我想上学。升学宴的当天,我躲了出去,大家热热闹闹的在我家里吃饭,主人翁却跑到了河边发呆,等我回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大半,只有父母亲友还在。当时,我的一个亲戚不无遗憾的对我说,如果你能在当场说上两句,大家一激动可能出钱会更多。
我不可能那么做,对于我来说,那场升学宴实际上就是个布施的现场。人人都向我伸来温暖之手,保我升学道路畅通无阻,我应该像那些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愉快的接受,甚至欢快的摆尾讨好布施之人,而我却一点都不高兴,也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的知道钱的重要,以至于在后来的若干年,无法在贫穷里摆脱对钱的执念。然而,越执念却越要做出远离它的样子,用一副清高的样子在捉襟见肘的日子中佯装镇定,心里却苦闷得很,我只是不想成为被布施的人。
等到有一日,我有能力布施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一个柔软又活泼的人,当心中再无被布施之痛时,连自己伸向别人的一只手都感觉是善良的。时至今天,我不敢说自己再没有亏欠别人的地方,所以,不善良的到处用微不足道的布施去解心中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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