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就爱上蛋挞。
一流的蛋挞,厨房是一弄好便把整个铁盘捧出来,铁盘经了岁月,早已烘得乌黑。通常蛋挞出炉有定时,最早的大概七时三十分就有了,错过一轮,得等第二轮第三轮,总是隔得好久,望眼欲穿——有时不知如何,上午卖光了,要下午再来。
但一个个圆满的蛋挞,是值得依依守候的。
它们在铁盘上,排列得整整齐齐,争相发放浓浓的蛋香、奶香、饼香……
一流中的一流呢,应是酥皮的。油面团和水面团均匀覆叠,烘香后一层一层又一层的薄衣,承托那颤抖的、胀胖的、饱满的、活活地晃荡,但又永远险险不敢泄漏的黄油蛋汁,凝成微凸的小丘。每一摇动,就像呼吸,令人忍不住张嘴就咬……
蛋挞是不能一口全吃掉的。
先咬一口,滚烫得令嘴唇受惊,但舍不得吞。
含在嘴里,暖热而踏实,慢慢吃。此时酥皮会有残屑,顺势撒下,一身都是。又薄又脆,沾衣亦不管。再咬第二口……
直至连略带焦黄但又香脆无比的底层亦一并干掉,马上开始另一个。
通常,第二个没第一个好吃。
这是李碧华在《吃蛋挞的女人》中的描写,作为《饺子》中最平淡短小且能够强烈引起众看官食欲的一篇,总显得和另外几篇文章格格不入,但是细细读来,确是不折不扣的“李碧华式”,实是不假的。
主人公婉菁是一个“唯蛋挞主义者”,一直在执着地寻觅真正美味可靠的酥皮蛋挞,她认为唯有它在裹腹的同时,也分饰了甜品。只吃两个,就解决了一顿,令人温暖。当她用爱心去吃它时,它以爱心回报。
婉菁说
我在寻找好蛋挞,也在寻找好男人。
作为阅蛋挞无数的她而言,葡式蛋挞,姜汁蛋挞,燕窝蛋挞,各式花样百出的蛋挞都终究不是最合她脾胃的,就像他阅尽形形色色的男人,她的心也始终不能为他们驻足片刻。
我想,对于婉菁来说
或许初恋沈家亮是姜汁蛋挞,微辣独特却失了蛋挞之实,沈家亮不拘小节大大咧咧,可他终究是个可乐迷,永远也不能体会,更不愿体会蛋挞的美味。
或许富家公子方奕豪是燕窝蛋挞,衿贵滋润却无力消受,方奕豪博学多才永不言倦,可他似乎是个工作狂,再也不愿意分出哪怕一丁点的时间施舍丝毫慰藉。
或许儿时旧识黄国强才是一心寻找的酥皮蛋挞,美味裹腹又传递暖流,黄国强踏实可靠温柔体贴,也只有他时隔多年清晰的记得自己小时候宁愿等第二轮也要吃上热腾腾的蛋挞,是了,该是他了吧… …
当婉菁想要将冷暖岁月里的桩桩件件细数给故人时,陡然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开口的必要。
他早有妻室,举手投足间只有“幸福”二字。
蛋挞不贵,好的太少,而且人们在吃不到之前,不珍重它。
是了,纵使旧梦重现,故人如何复在?
于婉菁而言,她的生活轨迹便是
我长大了。父亲老了。茶楼拆了。父亲死了。我大学毕业了。恋爱了。工作了。失恋了。入息多了。我仍然在寻找一流的蛋挞。而香港也回归了。
婉菁又何尝不是你,我,她呢?
我们也在真正切切的寻觅着,这条路上,很少的人找到了,而后,这少部分找到的幸运儿又会发现找到和拥有实在是两回事。
于是她们一边自我安慰“不不不,也许我找错了,不是他”,一边暗自嗟叹“我再也遇不到像他一样的人了”,但也只能继续往前走,遇见更多更多的人,犯更多更多的错误来验证它究竟是否是一个错误。
这些人往往说走就走,转瞬化为青烟,徒留你一人在原地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只得摇头苦笑:诚然,是他无疑了。
其实
我们都在避免把自己的轨迹描述的如婉菁一样,我们想要它生动,再生动一些。
可是当你疲惫不堪,驻足回望时,发现,可不就是这样吗?
但我们反而更卖力寻找,就像海子说的“因为你来人间一趟,你总得看看太阳。”或许在狄金森的黑暗与太阳论之间,我们都更倾向于选择后者。
我想我们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永远失望,永不绝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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