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表情

中央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张越写了一篇纪念作家张洁的文章。

张洁是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她曾经两次获得矛盾文学奖，多次获得全国中、短篇小说奖，部分作品被译成多国文字，并获意大利骑士勋章、德国、奥地利、荷兰等多国文学奖。俩人相差近三十岁，是忘年交。作家张洁于年前在美国病逝。

张越是我们同龄人，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她远离喧哗浮躁，用批评的眼光反视自己，审视声名与事业。主持风格机智、简练、泼辣、深刻。是一名个性鲜明、特立独行的主持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写的文章，尽管我知道二十多年前她就曾经是电视连续剧《我爱我家》的编剧，文笔了得。“我们这个时代肝肠寸断的表情”，这是作家张洁生前一篇散文的名字，被张越用来写纪念张洁文章的标题。刚看时有些不解，怎么选了这么个怪怪的题目作标题，不懂是什么意思。直到我把张越的纪念文章看了几遍之后，才品出点儿滋味来。

我们都深有感触，只有两个人身上共同的东西多了，共性多了，才有可能产生共鸣，才有可能成为朋友。写文章往往是在写相同的经历和感受，有感而发。表面上看是在写别人，实则在写自己。写纪念文章也是这样，实际是在写共同的困苦和不幸、是在写共同的理解和感悟、是在写共同的理想和追求、是在写共同的最痛和最爱。用勇敢和真诚相互撕裂，再重新相互塑造。

都说艺术从来都是孤独的产物，是自己跟自己对话的结果。因为很少能有人走进他们的心灵。他们的世界是丰富多彩的、内心是滚烫的，但表现出来的却是单一封闭的，让人感到冷冰冰的。他们只任由自己的思绪在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里遨游，只有当他们把自己的感想变成文字的时候，他们内心的这个封闭的世界才向人们打开，人们才会突然发现和了解，他们几乎和我们一样，但他们有远远比我们多的喜怒哀乐。他们头上的光环比我们多，波折和坎坷也比我们多。往往对世界对人生认识越深刻的人，对社会对人性理解越透彻的人，责任感就越强。他们的性格是双重的或是多重的，他们的人生是矛盾的，但他们留给人们的永远是光鲜亮丽的一面，他们自己的人生往往弄得很糟，甚至不可收拾。曹雪芹是这样、张爱玲是这样、三毛是这样、顾城也是这样……古往今来的文学家、艺术家大多如此。试想，如果他们的人生不是这样，对世界对人生就不会有那么深刻的感悟，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优秀的作品流传下来。天降大任，必苦其心志。他们的情感、经历、品性以及他们的内心世界，往往不是我们常人所能理解和接受的。写到这里，我好像有些懂了，我们的人生何曾不是“时代的表情”中的一种。他们是不幸的，因为他们的人生波折坎坷。他们又是有幸的，因为他们的人生不但可以欣赏，还可以收藏。不管过了多少年，仍然会有人记着他们、念着他们、想着他们。

母亲不幸的婚姻，给童年张洁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伤害，父亲冷酷而粗暴，这可能直接影响她自己对婚姻的态度。张洁一生有过三次婚姻，最后她还是选择孤独的离开这个世界，我想她是被童年的不幸和母亲的婚姻给吓着了。小说《无字》中写的童年的吴为可能就是在写她自己，至少童年的吴为身上有她的影子。“外人看到的他豪爽热情，只有他的妻子和女儿知道他有多么冷酷和粗暴。顾秋水正是如此洒脱地在吴为的灵魂深层播种、栽培下对男人的仇恨、敬畏和依赖，而这仇恨、敬畏和依赖又在她屡屡失败的人生灌溉下茁壮成长起来。”（引自小说《无字》）童年的不幸，婚姻的伤害，像一把利刃，把她的心刺破了，使她无法与婚姻和解，以至无法与生命和解，甚至无法与世界和解。所以当人类越来越精明的时候，她才显得越来越不合时宜。爱和恨在她的内心交织着，反复撕扯着她这颗流血的心，尽管这样，她留下的文字，还是那样的温情和美好。“一只老去的孤狼，独自流浪在高山荒野，老狼看尽世事却又满心不解。它遇到一个受伤的猎人，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咬死对方，饱餐一顿，可它不，它把猎枪推到猎人的手边，静静地等待猎人干掉自己”。看到这段文字，我有些动容。当一个作家的笔对准人性对准灵魂的时候，他的艺术生命才是永恒的。这正是一个有良知作家的伟大之处，尽管她有许多不和解，但她还是宁可舍弃自己，宁可奉献自己，也要把爱洒向世界，这可能就是她能获得多国文学奖的原因，这可能就是她创作的不竭的源泉。

张洁几乎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爱着这个世界，却拿不出一点东西来爱自己。所以她对他人和对自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态度。她曾劝张越：“如果不能碰到一个真的对你好的男性，情愿不要结婚，因为婚姻可能会成为一场巨大的伤害”。所以她选择孤独。“你就这样孤傲的活着，纵有一千个人宠爱你，你也只能操劳辛苦一生”。这是张越劝她的话，所以我觉得张越不会选择孤独。

张洁对生命的认知和感悟，连张越看了都落泪。“永别了，生命！不只今世，还有来生，来来生。永远、永远不要再见……我愿在我生命还能胜任的时候了结，而不愿等到年老体衰之时颓然倒下。我最后扫了一眼我生活过的这个世界，想起出生时才有的那种不明就里，和为自己能来到这个世界而生出的感动和期待……之后，我的灵魂带着一生也没有得到过的惬意、快乐，没有一丝伤感地，轻盈地向着另一个世界飞去……”（引自小说《一生太长了》）她就是这样一边痛苦的挣扎，一边奋力自我超越，最后她就是这样纠结着离开这个世界的，没有一丝丝的恨意，她的内心充满了感动。

张越写的纪念文章是读朋友张洁和作家张洁的所感所悟。我不敢说自己写的是读张洁作品和才女张越的所感所悟。说句心里话，我几乎没有完整的读过张洁的作品，对才女张越也知之甚少，我写的只是一点肤浅的认知，我从来没写过这么长的读感。作家的感知力和洞察力是超人的，他们说的昨天可能就是我们的今天，他们说的今天可能就是我们的明天，他们说的明天可能就是我们人生的终点。

作家莫言说：人过中年，更感到时光的难留。每过一次年，就好像敲响了一次警钟。今后的日子里，每个清晨，如果我还能醒来，还能睁开双眼，我想说：真好！

                                       姚凤明

                              2022年2月10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