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五号屠宰场》里有一颗541星球,星球上的外星人是比人类高一维的四维生物,这多出的一个维度使外星人看到的时间和人类不同。
时间在人类意识里是连续的,而在外星人意识里是同步并举的。
打个比方,宫崎骏的动漫电影由十几万张手绘图组成,把这些图按时间先后顺序串联,就得到了一部电影。屏幕前的你在每一个时刻只能看一张图。上一个画面飞速略过在脑海留下残影,叫过去;当下的画面顷刻已至瞬息将逝,叫现在;下一个画面你无从得知,叫未来。
而对于外星人而言,这十几万张图则同时平铺在眼前,它能看到每个时刻的每个画面。 你口中所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全都一览无遗在它眼里。
这种技能和另一本小说里的外星人“七肢桶”一模一样,名字叫《你一生的故事》,印象太深。 高中时物理老师喜欢扯一句话:物理的尽头是哲学。
书里先讲了一个关于光线的物理定律。
初中时我们都做过一个实验:光的折射。把玻璃棒插进水中,人们观察到棒棒弯了,但实际上还是直的,原因在于光从空气进入水中发生了折射。 为什么光会发生折射?初中物理的解释是:水的密度大于空气的密度,光从空气进入水的瞬间发生了折射。 是的,光改变了它的路径。 为什么光要换条路走?
费马说:因为时间。
光走的路径很有特点:如果在两点之间走,光走的路径必然是用时最短的,即它选了一条耗时最短的路。
这是费马时间最小定律,换了个角度解释光折射现象:光从空气进入水中,如果按原路走,到达目的地的时间不是最短的;为了用最短的时间抵达,光改变了自己的路径,于是你观察到了折射。 似乎光有个“目的地”?为了到达这个目的地,它还特地走了一条用时最短的路,这要求光在出发前就排除无数条“时间非最短”的路,才能一开始便踏上“时间最短”的路。
难道光早已经知道自己要往哪去,它预知了未来的目的地并且选好了路吗?
我们都幻想过预知未来,想预知下一期彩票中奖号码,想提前偷看爱转角还没出现的他(她),想通过预见未来在人生里不停作弊达到利益最大化,像光一样不走“无用”的路。
这里有一个悖论:如果你预见了下一周的彩票号码却看见自己没中奖,那么你能在此刻做出改变让未来的自己中500万吗?如果能改变,那你预见的岂不是“伪未来”?
所以,小说里的外星人七肢桶,能随意翻看岁月之书,看过去,看现在,看未来,能洞悉所有结果,也洞悉结果产生的缘由,但它什么也不能改变,它只能拿着自己的外星人生剧本,顺从着演下去。
七肢桶失去了什么?人类称之为“自由意志”。
我们认为自己拥有自由意志,因为我们看不见未来。
在某些人生转折点上做选择时,你会迷茫、会困惑、会怀疑,像把手伸进阿甘的巧克力罐,不知道会拿到最爱的杏仁味,还是惨绝人寰的粑粑味。 但你也是自由的,因为你感受到了这块巧克力是你“自主选择”的,而不是上帝扯着你的手硬塞的。
书里想探讨的是,假如你能翻阅岁月之书和人生剧本,且无法做出改变,那你是否只是命运的提线木偶,还有必要过这一生吗?
故事的最后,女主角Louis用余下的人生给出了答案:是的,必要。
虽然你不是自己命运的设计者,但你是自己命运的实现者。
某种程度上,我们经历过这种既定的未来:当你上高一时,你清楚知道自己三年后的命运——高考。你预知要高考且无从改变(对大多数人而言),但并未实现。你依然要去面对一次次的大考小考,经历一次次的失落、打击、哭泣和重新振作,愿不愿意都得抬脚一步步走向它,去完成它,直到高考这件事终于成为你生命中的事实。
Louis知道自己将有一个女儿,知道十七年后将要失去她,知道那一天她会在一次登上事故中永远离开。
这是她的宿命,她一直知道。Louis顺从命运,去爱上她的丈夫,去生下女儿,去爱她,去照顾她,去陪伴她,直到那一天来临,永远失去她。
明知要失去,仍然选择去爱和经历过程,这种爱和行走充满宿命的悲哀。
和Louis一样,其实我们也是预知目的地的光。
你清楚知道会有个失去的结局,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会失去挚友、爱人、亲人,从短暂分别到诀别,宴席终要散,你会害怕吗?或者,害怕又能怎样呢? 还是选择了相遇,相处,直到失去。
《红楼梦》120回,故事结局写在了开头第5回。蒋勋说,《红楼梦》想表达的就是结局不重要,人怎么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结局最重要。
“我开始知道,每个事件都有其必然性,我全身心融入,彻底理解这些必然性。它们一定是这样的。若不知其必然,那么我的一生都将浅尝辄止,跟随大小事件随波逐流,为这些事件所裹胁。”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结局,我选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也就是未来的必经之路。我循路而前,满怀喜悦,也许是满怀痛苦。我的未来,它究竟是最小化,还是最大化?”
谁能知道呢?我和你也只是命运的经历者和实现者,爱着恨着翻滚着,吃着火锅唱着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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