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 2

苏小敏他们家距离刚才的餐厅并不远，她披着自己老公的风衣散着步也就回来了。

眼下吊灯照亮了整个客厅，两侧的窗帘被拉上，空调静静送着22度的热风，伴着浴室里吹风机的嗡嗡响声。红木地板光滑晶莹，配合地板下藏匿的管道，似乎能省却拖鞋的花销。

不过沈君译不准，好几次苏小敏穿着袜子赤脚，都被沈君译按回来穿鞋子，“要着凉的，寒湿侵体，到老了就全是毛病。”

“哪里湿，又是空调又是地暖，明明就很干。”

沈君译随后就配备了一台加湿器，据说还是什么很先进的技术，就放在他们家客厅沙发旁最不起眼的角落。平日里看起来就像一个沙发柜，只是沙发柜顶上不会有时断时续的白雾，也没法让屋子里始终保持60%的湿度。

沙发前的茶几上，苏小敏的Macbook和iPhone并排放在一起，套着一样的透明塑料壳。机器本身看起来成色很新，但款式都是几年前的。

浴室里的吹风机声响戛然而止，苏小敏从浴室里出来，桌上的手机屏幕恰好被点亮。

她快步走到沙发前坐下，现在时间7点30分，手机的通知中心里显示着她闺蜜的消息，“董老板要退休了吗？”

“陈姐跟你讲的？”

这几个字倒是占不了苏小敏太长的时间，她放下手机，又掀开桌上的笔记本。

“我觉得让瑞宁接你的餐饮业务吧。小伙子性格好业务能力也不差，你的大徒弟性子终究还是冲了一点。”

董老板的消息还在屏幕上，下方是苏小敏回应的ok表情；闺蜜的微信消息推送适时出现在电脑屏幕右上角，“不是陈姐。但我想你大概不太愿意看见我们董事长的名字。”

苏小敏闭了闭眼睛，长出一口气，点下回复后快速打字，“确实不大想。”

毕竟原本沃华一家独大，发源于实体餐饮的考拉异军突起，苏小敏做竞品调研的时候意外发现对家的设计和自己曾经被毙掉的方案几乎一模一样。

那一刻的复杂心情至今仍旧记忆犹新，说不开心吧，原来自己的方案可以创造几百个亿的年营收；说开心吧，可是眼下这个方案却去了对家手里。她不光没拿到一分钱，还要倒过来扣工资。

也因此，她是真的，发自内心，不想见到对家老板，也不愿意听和他有关的任何消息。

闺蜜的消息回过来，“他亲口承认那就是你的方案，所以让我使劲把你挖过来。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讲，但，沈董很有魄力，开的薪水也确实非常高。现在他手底下那几个人年薪都是千万起的，也包括陈姐。”

这要是放到去年，苏小敏是会挑眉瞪眼然后倒吸一口冷气，随后说一句“哪里来的这么高的工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但这一年来，从他们沃华跳槽去对面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也包括她的闺蜜和好姐妹。

用闺蜜的话说，“真是贫穷和暴富，只隔着一张简历和三趟面试。”

可不是么，原来在沃华一年到头十几万，去了考拉分分钟年薪百万。

苏小敏叹了口气。

其实百万也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数字，但……终究是没有这个命吧。

她实在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说起来，董老板退休之后我顶他的位置。但是我原来的位置，董老板点名让瑞宁顶……我觉得悦悦不会服他的。”

“悦悦来我这里呀！”

闺蜜的消息字里行间都透着喜悦，和她那个山羊头像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但右上角Gabriel Li的会议邀请突然出现，就显得颇不合时宜。

苏小敏不算太喜欢这个Gabriel Li，或者说他们整个沃华，除了董老板之外，几乎都不大喜欢这个人。但那毕竟是他们沃华的CEO，现在也不是讨论个人喜好的时候，苏小敏轻按触摸板连进了会议。

线上会议室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开视频，近乎全黑的界面上映出苏小敏的倒影。

那头Gabriel Li的声音清晰有力，“我把小敏拉进来了。不好意思啊小敏，我这两天不太能见人，一直戴着口罩出门。过两天我好一些了，我们再视频见面。”

不是往常语速飞快的法语，却是和沈君译如出一辙的京片子，只是语速比沈君译还是要快很多。

“嗯，好的Gabriel。没想到您的中文说得那么好。”

苏小敏看着屏幕里自己的倒影，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好让自己显得从容一些。

“我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从小在四合院里长大的，你看我姓李，木子李。”

他顿了顿，“所以你这话说得就好像在骂我似的。”

其实这声音里是带着笑的，只是在苏小敏耳朵里听着终究带了些许苛责的意味。

她赶忙往回找补，“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

“放轻松，开玩笑而已，可能语气不太对。我最近情绪不大好，先跟你说抱歉。”

墙上22度的风吹得温柔，电脑那头的人抽了抽鼻子，“好了我们速战速决，我知道国内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语气陡然切回了工作状态，仿佛刚才的温柔只是一个假象。

苏小敏把麦克风关上。

其实这是她第一次和他们CEO在同一个会议室里开少于5个人的会议，虽然名义上苏小敏和他中间只隔了一个董老板，但毕竟……这个人正经是Voir集团副总裁、亚太区执行总裁。

除了大中华区，他还有整个东南亚，以及澳大利亚的部分地区的业务。

年景好的时候，光是沃华的营收，就在总部财报里占到了15%的比例，就遑论这个副总裁在总部的地位到底有多高。就连苏小敏都知道，如果总裁请假，他是可以代行总裁职权的。

不过这些事情与苏小敏这个打工人无关。和她有关系的是，最近三年对家考拉异军突起，沃华的收入也就连年下滑，连带苏小敏的收入也跟着缩了水。

所以苏小敏对考拉的确喜欢不起来，但考拉背后是那家名叫胜鸿的集团，原本是个实体餐饮巨头，甚至他们的办公大楼也就在苏小敏家附近。

……就是今天和沈君译吃晚饭的地方，地下一层是美食广场，从地上二层开始就是胜鸿集团的办公大楼了。

苏小敏忍不住皱眉，刚才那顿饭吃得之所以快，是因为沈君译这个人当真很无趣。苏小敏本不想和他聊工作，但两个人的共同话题似乎真的只有女儿。

苏小敏爱看的综艺沈君译没看过，苏小敏喜欢的热点话题沈君译不了解，苏小敏玩的游戏沈君译倒是了解，但一旦说到这里，两句之后必定就会绕回到工作话题。

因为苏小敏玩的就是沈君译做的上一个游戏。

随后苏小敏小心翼翼从包里取了餐巾纸擦嘴，因为担心餐厅的纸巾要收费；沈君译说家里不缺钱让她往后不必那么节省，苏小敏听了就来气，“你现在一年是能挣几个子儿啊你就飘成这样，家里卡里看看三百万，可恐怕都买不起我们家半套房子，将来女儿怎么办？你知道我闺蜜现在都年薪百万了吗？她开的车是奔驰今年刚出的新款，五十万，我们家一台二十来万的丰田开了多少年了你说说？我们两个加起来怕是都没我闺蜜挣得多……”

意识到沈君译恐怕是要恼了，苏小敏赶紧收了声，但随后这顿饭吃得就非常沉默。

沈君译只是时不时给她夹菜，却再没说过一句多的话，末了把风衣披在她身上，“我回去开个会就回来，你先回家。”

苏小敏抬眼望向门口，那件风衣被妥帖地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

沈君译还在开会，眼下她也在开会。

只是会议上的两个人你来我往了半天，苏小敏只能听懂一句，“今年的业绩很难看，还是要管理一下大家的心理预期。”

会议仍在继续，但门被打开，扎马尾辫的女孩背着书包走进来。

这姑娘的脸长得是真像她爹，不过一双眼睛却实打实遗传了苏小敏那双好看的丹凤眼。

苏小敏把视线收拢到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屏幕上的报表看得她如坠云雾。

“妈妈，喝点茶吧。”

半大的孩子站着已经和苏小敏差不多高了，苏小敏笑着摸摸她的头，“珊珊真乖。”

“现在妈妈也开始加班了，爸爸妈妈都好辛苦。妈妈，七年级的数学比六年级难了好多，等会儿可以帮我看看作业吗？”

女儿稚气未脱的声音里透着和她爸爸几乎如出一辙的温柔，苏小敏点点头，“好。等我开完会。”

苏小敏目送着女儿回了房间，低头抓起手机给沈君译发了条消息，“你会开完了吗？差不多回家吧，珊珊说数学不会做。我数学也不好，怕是也教不好的。”

电脑里的会议不知何时已经结束，苏小敏低头看向电脑，董老板在teams上给她发来了消息，“明天早上我和你过一下这个。今天辛苦你了，早点休息。”

随后附上了刚才的会议纪要。

消息是1分钟前发出的，但那头董老板的头像已经跳成了灰色。苏小敏回了个ok的表情，正打算合上笔记本，门被再次打开。

沈君译风尘仆仆，一身深灰色西装倒是穿得笔挺，“珊珊在房间里？”

苏小敏起身，接过他的衣服，“嗯。你现在上班也穿正装了吗？”

沈君译没正面回答她，只是潦草地吻吻她的唇，“好了宝宝，我先去辅导女儿作业。”

这吻多少有些敷衍，苏小敏把衣服挂回衣柜。

再走出来的时候，闺蜜的消息又发过来，“刚下班。继续说，你的二徒弟留在沃华，也好陪我的小徒弟。我来替你照顾你的大徒弟，保证让她年薪百万，走上人生巅峰。”

苏小敏没回复，只是静静回了卧室里躺着发呆。

屋里温度也是苏小敏喜欢的22度，不热不冷刚刚好，多少缓和了苏小敏的心情。

只是中年人的烦恼终究是很沉重的。

沃华今年的营收下滑，年终奖再缩水，她的全年税前收入可能也就只有30万不到了；虽说她是要升职，可工资要到年后匹配，在此之前活是一点不少干。

去对面吧……她又实在是，傲骨铮铮，不愿为五斗米折腰。

……不过一千万，或许也不止五斗米？

苏小敏叹口气，又咂咂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婆，我今天回来得早不早？”淡淡的茉莉花香钻进苏小敏的鼻腔，沈君译坐下来，“我想听你夸夸我。”

沈君译的眼睛里像是闪着星光，苏小敏拉过他的手，“我也想夸你，可我夸不下嘴。要不你别做游戏了，你转行去做考拉吧。”

沈君译在她身边躺下，“老婆，我不用转行，现在挣得也不少的。”

苏小敏斜睨他一眼，“年薪百万了吗？”

“百万怎么够，百亿喜欢吗？”

苏小敏笑起来，亲亲他，毛绒睡衣沙沙作响，伴着床脚的咯吱咯吱，“好啦别做梦了，我就是心里有点不大平衡。你好不容易早下班一次，睡吧。今天的晚餐吃得太着急了，周末我们再吃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