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只有一口汲水的井,镇上的居民每天晨起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井边挑水。
齐知昧挑着担子从家中出发,天色仍有些昏暗,所幸这条路走了不知几回,倒也不耽搁脚下步履匆匆。到了井边,前面已有几人在等待,齐知昧便把担子架在两桶间,坐在担子上听着辘轳滚动的声音,心不在焉的与随后到来的熟人寒暄两句。不远处已经飘起了炊烟,那是离井边近的人家已经挑水回家生火做饭。
回到家中,天色已经大明。齐知昧把水倒进厨房的水缸中,便开始忙碌起早饭来。这时,边上的祠堂也传来阵阵读书声,在老父齐明理苍老沙哑的声音中,应和着孩童们清脆响亮的朗读声,一抑一扬,相印成章。
齐知昧的蒙学是跟着齐明理学的,并没有真正上过私塾。所以即便听了好些年的读书声,齐知昧仍觉得有趣。早年间,母亲还健在,父亲也不像现在这般颓唐,一心想着能更上层楼,摆脱秀才身份。那段日子里,齐知昧还做过一段时间教书先生,现在想到那段时光,齐知昧打心里觉得怀念。后来科举被废除了以后,齐明理大病了一场,加之不久之后齐知昧母亲的去世,让齐明理备受打击,郁郁寡欢了好些日子,后面被乡老请出来做了新式学堂的校长。齐知昧挺高心父亲能重新振作起来,虽然相比以往来这边上学的人少了许多。听说镇上新开了一所教会学校,镇上有钱人家的孩子都送去那边上学了。教会齐知昧是知道的,以前还见过一些落魄的传教士,齐知昧虽然不理解他们对信仰的狂热,但还是由衷的对他们感到钦佩。
心里想着事,但不耽误手里的活,等祠堂那边没了动静,齐知昧也把早饭端上了饭桌。在桌边坐了会,便见大门外进来一位矮胖老人,脸色红润。笑眯眯地走到桌前,边坐下边说“我家知昧就是能干,等哪天嫁出去了,我一个糟老头子可怎么过哟……”。齐知昧白了父亲一眼,把手里盛的饭放在了齐明理身前。跟小孩子待久了,性格是会变啊。
每天傍晚时分,齐知昧会坐在自家院子里看上会书,父亲常说“读书明理便知昧”,齐知昧觉着挺有道理,书上读懂的道理越多,便越觉得自己愚昧,但也不能不读书,要是妄自尊大,不知自己的愚昧,反而可悲。“这世上又有多少可悲的人儿呢?”齐知昧坐在院子里看着院门外来来往往的人流。
院子里石榴花开的时候,镇子上多了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多是教会学校老师的亲朋好友。他们对什么都很好奇,但骨子里透露出的傲慢,齐知昧隔着院门都能感受到。第一次,齐知昧在白天关上了院门。上街买菜的时候,齐知昧听见人们谈论“清帝退位”、“民国建立”之类的字眼。她茫然的看着外面的人群,觉得不真实——“大清亡了?”齐知昧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家中,当天晚上齐知昧跟父亲说了这个事情,齐明理只是一直喝酒,直至深夜。
那天以后,齐明理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齐知昧上街买药的时候,经常听见人们谈论“哪边又在打仗。”好像一夜之间,神州大地便硝烟四起。回到家中,齐知昧也不去说这些,只是说些家长里短。然而,没能等到石榴结果,齐明理便去了。下葬那天,镇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到场祭奠,齐知昧看着这个场景,觉得父亲这辈子应该够了。
在收拾父亲遗物的时候,齐知昧发现齐明理写的遗书:
囡囡吾儿;
如见此信,想必我已不再人世。请勿太过伤愁,死亡于我而言并非坏事,只是亏欠你良多。
现今时局动荡,为父去世后,你便孤苦伶仃,我请托友人将你送至国外,由他代为照顾你。你自幼聪慧,想必到了那边也能照顾好自己。
节哀顺变,伏惟珍摄!
院子里石榴花凋零挂果的时候,齐知昧离开了这座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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