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楠城的雨,几乎每场都很神秘,在人们最熟睡的黎明歇斯底里,又在清晨骤停。
热带茂密的阔叶植物在依山势盘桓而上的道路两旁疯涨,开出一种拥有妖娆色调的花叶,并生出多少藤蔓,勾扯连环,雨珠就挂在枝枝蔓蔓间剔透,或是从叶片上垂下。空气里裹杂着不容分说的湿霉味。好在四月里,还有些许凉爽,如果在清晨洗澡,至少不会像五到八月时候那样,刚出浴,又是一身浮汗。
许林清提着拖鞋,光着脚轻轻走下楼,她总是这幢独栋别墅里最早起床的人,在往常,这做早餐前的一个小时,是一整天里唯一一点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门廊前,那只纯种的英国牧羊犬早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声,开始按捺不住,低低地哼吟起来。它喘着粗气,在门前的小院子里焦躁地来回踱步,隔着防盗门中间的纱网急切地盯着正在不慌不忙穿鞋的许林清。
现在它每天一次的放风只能指望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女人了,虽然或许它更喜欢之前的那个高高壮壮的女护士,或是那个肯让它舔自己脸的有着水蛇腰的说一嘴英语的女孩,再或者干脆是某个偶然在这里度过一夜后就再未谋面的“摩登小野猫”。许林清一边嘘嘘地让它别吵醒睡在一楼外间的保姆,一边不慌不忙地在门厅巨大的鞋柜找自己的36码平底鞋,那也是这幢房子里号码最小的鞋。
看着这个耷拉着舌头眼巴巴等着出去上厕所的家伙,她总是会无端想起曾经曾经抱着各种目的,幻想自己能一辈子住在这里,每天牵着这条老狗在高档别墅花园里优雅遛弯的陈立赟的众ex们。
“再陪你晨跑一次,老家伙。”许林清松开狗链,刚一打开院子的铁门,那只狗便风一样钻了出去,一路撒腿,跑起许多泥点。
现在鹿鸣山庄的保安已经认识这个每天早晨最早出门遛狗的女人。她刚搬进来的时候,遛狗回来,保安会拦住她问找哪一栋。直到她指着悠哉悠哉地钻过小区行车栏轻车熟路地往家走的老狗本杰明,保安才半迟疑地放她进去。“哈哈,真惨!还不如我家的狗。”陈立赟不咸不淡的话此刻又袭上许林清的心,她觉得有一丝清晨的凉划过周身,脚步笃定,头脑清醒。
婚是一定要离的。对陈立赟她早已不再抱有憧憬。但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对他的失望,究竟始于何时何事?本杰明在靠近湖边的灌木丛中尿了一通,又跑到距离不远的一颗榕树坑里,叉开腿弓着背解大手。许林清觉得本杰明的这幅样子让她想起陈立赟在某个特殊时刻的姿态,瞬间一层盗汗浮上她的周身,她用手搓了搓鼻尖,皱起眉头,加快了些脚步。
这条路是鹿鸣山庄通往山下的唯一道路,三站路后,有一个东西很贵的进口商品超市,许林清第一次见到二十多元人民币一瓶的矿泉水,就是在那里。第一次在那里见到的,还有莫俊格。二十多元一瓶的矿泉水许林清后来一直敬而远之,对于莫俊格,也是一样的。
也是一个周四,陈立赟像做客般准时回到家,满脸冷淡与不情愿。他的母亲子秋女士一年前因乳腺癌手术,自此他这位混迹于名流富圈公子哥才勉强收起玩心,规规矩矩地娶了没落书香的许林清,也是他的历任女友中,最受其母凌子秋女士喜爱的女子之一。在婆婆的“撮合”下,陈立赟驱车带许林清来到那个超市给家里采购米面油,一路无言,窗外楠城与夏无异的秋景令人厌倦,车内的气氛更令人窒息,三站路,私家车,许林清却觉得忍无可忍地冗长。
婚后的第一天,就有自称前妻的女人挺着肚子前来讨情债,陈立赟一早带了母亲说要复查身体,自称是他前妻的女人挺着大肚子尴尬地站在陈家大门口,面前只有一栋冷清的房子,一个一脸无辜的许林清,只有老狗本杰明显示出异常热情,大概狗并不理解女人们与这栋宅子里的来来往往,它大概很天真地以为,所有进过自己男主人卧室的女人都是自己的女主人……
后来陆续以电话、上门造访的形式来陈宅追讨情债的女人络绎不绝,许林清也逐渐从最初的嗔怒,转向习惯与麻木。她已忘记自己是从何时开始不再因为沾花惹草的事对陈立赟不悦。交往半年,她在陈立赟强势地追求攻势下辞去了北城铁饭碗的工作,应聘来到南城这座全民烧快钱的城舆,婆婆得病后她嫁进门,陈立赟曾告诉她,这段婚姻主要目的是为了给婆婆“冲喜”。虽说现代社会早已不讲这个了,但是神秘的陈宅规矩谁也搞不清楚,包括稀里糊涂嫁进来的许林清。
那个周四,当陈立赟将载满米面油的超市推车推到自己车前,他就理所当然地看着许林清,眼神里是没商量的:“你来搬!”
许林清出自没落书香,早已没了娇气,最重要的是,她不愿在这个男人面前再作小女子状,于是她有点大义凛然地单手提米,一手提面,自己一人将推车里的大件往陈立斌的后备箱里装。
一袋、两袋、三筒…可是油筒提手却不争气地断在半路,十斤装的菜籽油于是duang的一声掉在地上,随即塑料瓶身摔出一个豁,油汩汩漏出…
坐在驾驶座低头玩手机的陈立赟摇下窗玻璃,轻蔑而不耐烦地丢了一句:“啥都干不了!”加了脚油,一骑绝尘。留下许林清一个人,抱着一只漏完油的空筒,在无比失望的心上又加了一丝幽怨。世界突然安静,又突然嘈杂,许林清不知自己这样站了多久,也不知当时在想些什么。
回过神来是因为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她回过头,身后已经堵了一排车,她挡住了超市出车口,大家都在疯狂鸣笛,她赶忙往路边避让,却一个满怀,撞上一辆超市手推车,车子和许林清全都应声倒地,车上滚落的除了一些零食外,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幸然车子并不高,小男孩没哭反而看着满地东西和坐在地上,露着大腿,裙子上油腻腻抱着油筒的许林清咯咯笑了。孩子的父亲走上前,对许林清道歉的话她已经忘了,只记得他的手很有力量,一把便将正坐在地上失魂的她拽起来,看着懵懵的许林清,问了一连串怎么样……
然后不顾许林清推脱裙子上的油渍,坚持将她送回家。
他,就是莫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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