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

作者: 言_午 | 来源:发表于2017-04-24 17:22 被阅读0次

    从一眼开始解冻,甘愿将最后雪色拱送。有幸借你灿烂,于夏夜收拢风,来延续你身后三分春意浓。        

                                            ――《缺席》

    缺席

    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像那年精心封藏在树下的一个酒坛,带着担忧和期盼数了一天又一天,临了却怎么也不敢掀开那盖儿。不知道深埋发酵了这么久的东西再亮在我眼前时,喷涌而出的会是什么。

    而对于我,“父亲”二字,就是这坛填藏多年,不敢启封的酒。

    我的父亲是名军人,武警。16岁以前,这就是我对他的全部定义。

    那个时候的年月正长,日出、日落,欢喜、哀恸,叛逆、顺从,全都是属于我和妈妈两个人的故事。说没介意过那是假的,要么每年正月十五我怎么都觉得别人家比我们家亮呢?只是年少不知岁月稠,转过身燃一束烟花,迸出的星子就瞬间亮了我的天。

    大概也是期盼过的吧,只是那种落空的感觉无法消解,一次次硌在心里,终究是耗尽了我的全部勇气。回忆是个去苦存甜的过程,后来我试图在童年的故事里找到他的身影,却连带着这些记忆都模糊起来,时间一接触到“父亲”二字,就成了大片的空白。

    后来任凭我这么想,关于他的军衔、入伍多久、什么时候转业这些细节,通通一干二净,只记得时间很久,漫过了我的整个年少。

    这种平衡的打破,就是16岁那年,我初中毕业到市里读高中,寄宿,一周回家一次,他接送我去学校。每周就凭空多出了一截长长的路,我,和我爸。其实这个时候他转业已经有几年了,只是这期间他在家的时间和我在家的时间并没有太多交集,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生活开始改变。

    生活里开始多出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几乎陌生的人。我不知道他的脾气、喜好,不知道他的习惯、原则,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可是却是我最亲近的人。血缘的魔力让我不由自主想要靠近,可是中间隔的十几年光阴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跨越。我相信对他来说也是如此,因为我能感觉到他在和我说话时眼睛里的关切、欣喜和不知所措。

    有时候中午吃饭时他也会来看我,转业后他单位在市里,来看我自然比妈妈方便许多。坐在食堂里,我不说话他就不说。大部分时候他都给我带三个鸡翅,这是我一顿加餐的极限。袋口紧紧扎着,有时候等的时间久了会闷的有些软,但是递到我手里的时候永远是温热的,无论冬夏。

    他爱我,爱我们这个家,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即便是在那些我看见别的孩子肆无忌惮地扑进他们爸爸怀里撒娇后回到家关上房门兀自落泪的下午,我也只是埋怨他为什么不能陪我,而不是纠结他是不是爱我。

    那时候我上小学,他从来都是晚上回来,天不亮就走,多久一次我记不得了,总之是个可以把这天忽略不计的跨度。不知是那时候精力旺盛还是格外珍惜那天的缘故,每到他走的时候,我都醒的特别早。

    其实他动静不大,轻轻走出卧室,慢慢把门带上,轻轻地穿衣服、洗漱,轻轻推开我的卧室门,静静地站一会儿。我就赶紧把眼睛闭上,一动不动,听着外面钟表“嗒嗒”的声音,点着这一分一秒的流逝。和妈妈轻声说几句话,然后外面防盗门“啪嗒”一声,连震颤的声音都没有,那是先用手把锁舌送进去,轻轻关上,松手、咬住才能发出的低音。这一声后,我大都会再沉沉睡过去,有时候笑着、有时候哭着。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另外一回事,我们两个都在徘徊,不知道该怎么往出走。于我他是陌生,于他我又何尝不是,昔别君尚幼,忽忽少年郎。

    高二还是高三的时候,不知是培训还是出差,他到北京去了,那是转业后他第一次出远门。那天中午我思量再三,终于忐忐忑忑地拨通了他的电话,那是第一次,我主动给他打电话。可能是关心,可能是天性驱使,可能是我希冀着想改变下我们之间的尴尬局面,这个电话,竟用尽了我当时的全部勇气。

    几声长音,那边提醒正在通话中。我试着隔了几分钟又试了几次,一样的结果,是把我的电话全都挂了。按理来说中午不会有什么事,出于疑惑,我又打给了妈妈。“妈,我给我爸打电话了,他怎么不接”,夹在一堆有的没的里我漫不经心又无比认真地问道。“啊呀,他刚刚还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一直给他打电话让我快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后面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没有人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就像一个在深夜里踽踽独行的人,看着悬崖上挂着的一根独木,徘徊良久迈出了第一步,却一脚踩进了深渊。生气、愤怒,对于当时的心情好像都差点火候。我狠狠揩掉脸上的泪蒙进被子,使劲按下发抖的手指删掉了爸爸的手机号。我不想思考不想体谅,那时的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考虑别人的立场。

    我只想躲开,不想接触不想靠近。我一面怨恨他丢掉了我打包的满满的希望,一面又埋怨自己为何如此不争气,竟被他的一个举动闹到崩溃至此。我固执地挂掉他后来打给我的电话,关了手机不去和他们联系,好像觉得只要断了信号,我就还能和过去十几年一样。没有期盼自然就没有失落,他还我那个不知明日身何处的爹。

    那次回家后,我们大概是去了一座山上散心。我,爸妈,还有些其他人。远处是片草场,下面圈着一群骆驼,风很大,天很高,很蓝。“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全挂了?”夹在一堆有的没的里我漫不经心又无比认真地问道。愤怒终究还是退去了,浮出的是更多的思虑。他接到电话时的心情,恐怕不比我当时的简单。

    爸爸答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就觉得当时心里有什么东西跟着风散了。

    上大学之后和一个朋友谈过,我问她,你觉得我阳光吗。她说,不,大概从小父亲不在身边的缘故,你稳地不敢去相信。

    很久,我没有说话,这是我这么多年都没意识到的阴暗面,突然被她这么说出来,竟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我们都是不完整的,有裂缝是好事,那是光进来的地方”,最后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兜兜转转、磕磕碰碰,我庆幸自己终于是看见了那道缝和那道光。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学着和自己和解。

    记得那天最后她问我,你爱你爸爸吗。“爱” “那就好”。如果曾经我犹豫过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现在我无比确定。

    多年的缺席爱却从未离开,于我本已是天大的幸运。而经年累月积攒深埋的情绪,如今已酿成一坛爽利的杏花雨,我拈出晚秋熟酒赴一场缺席已久的梦。

    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做你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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