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涔山巍峨绵延数百里,横亘于山西境内,跨越吕梁和云中,直抵内蒙阴山之大青山余脉,云中山孤傲地穿过破碎的墚峁丘陵的黄土高原,阻挡着那朔方滚滚而来的漫天黄沙和凄厉寒风。白辛庄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就坐落在云中山北麓的山坳里,这个四周环山的小村庄,仿佛是云中山的宠儿,被紧紧地拥在怀中。村前洪水冲积的滩涂上,一条蜿蜒的小溪向东穿过了群山环绕汇入到那条据说是每年桑葚熟时,河水便干涸了的桑干河。
白辛庄这个坐落在雁门关之外的小村庄,其实是一个既偏僻又苦寒的地方,耕地主要以山石田为主,滩涂地只有村庄前那好似盆地的那一小块田地,大多的耕田主要在周边的山坡上,那些崎岖的山路,沟壑纵横的山坡,种植靠人犁,收获靠肩扛,记得以前读过元好问的诗,这个出生在云中山的诗人,在《雁门关外》写道:
四海于今正一家,生民何处不桑麻。
重关独居千寻岭,深夏犹飞六出花。
云暗白杨连马邑,天围青冢渺龙沙。
凭高吊古情无尽,空对西风数去鸦。
诗中虽然抒发了元初结束战乱后四海一家的统一,生民何处不桑麻,百姓可以安家乐业了,但也反映了雁门关外,狂风遍地起黄沙,气候寒冷的深夏犹飞六出花这样六月山头白的自然景观。
爷爷杜海生于斯,长于斯。爷爷的高祖是清道光年间的举人,接受过清廷的奉禄,虽一生未仕,倒也是耕读世家。到了爷爷父亲辈,家道中落。生活已出不入敷的长辈,只得把村前的滩涂地转让给自己的兄弟们,家里只剩下一些沟壑纵横的墚地,生活渐入困顿,但毕竟是曾经的耕读世家,面子还是要的,据说每到走亲访友时,高祖父会用带有脂肪一面的猪皮擦擦嘴,厚嘟嘟的嘴唇倒显得油光细腻,好似刚吃过了大餐,还没有来得及擦去嘴边的油痕。穷困潦倒的高祖父,倒也显得与众不同,大有我祖先也曾经阔过的率性和浪漫。
爷爷出生在这样破落的家庭,压力可想而知,日子的艰难,人情似冰,让他尝尽了这世态的炎凉,等到高祖父和高祖母去世后,正赶上军阀混战,中原大战中各种捐税让他的家庭雪上加霜,很难维持原有的生活。
到口外种田成了山西破产农户最好的选择,那时正好赶上孔祥熙的永大公司招募农户垦牧租种。爷爷选择了到口外种田的想法。这种想法由来已久,只是当时长辈健在,想必受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影响吧。当高祖去世后的大环境下,爷爷再也看不到任何出路时,他把希望寄托在“人挪活,树挪死。”这句流传了几千年,让穷人在山穷水尽时有着活下去念头的这句话上。
走,此地不留爷,自有留言处,想必当时爷爷肯定没有这样的快意恩仇;我想爷爷一定是独自徘徊在那间破烂的寒窑前,看着穿得褴褛的奶奶和几个孩子,独自承受着内心不甘的煎熬。是否爷爷把西出口外看成是他的诗和远方?是否爷爷也有着“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不舍和凄凉?
爷爷终于带着大爹背井离乡地踏上了西出口外的道路,奶奶带着二爹、父亲和四爹站在自家窑头的掌面上,看着爷爷他们消失在西去的层峦叠嶂中,消失在西下日头的余晖时。也许奶奶的心里,不安、不忍、恐惧、想念交织在一起,心里默默地唱起了几十年来,走西口人一直口口相传的思念:
……
走路你走大路
千万不要走小路
大路上的那个人儿多
拉拉话话解忧愁
……
看着通向山那边的西口路消失在夜的帷幕中,奶奶紧紧地把三个孩子搂入怀中,一行行眼泪像闪烁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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