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付一载粮草救州郡百姓,济城留一载粮草御敌。如今,惟愿开春风调雨顺,我们能有个好收成……”童岄说罢,抬起赤红的双眼看向魏轸和郑英,“运粮之事还劳你二人走一趟。这几车粮草事关人命存亡,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末将明白。”魏轸和郑英上前一步,郑重领命。
这几日发生的事让童岄焦头烂额,应接不暇,待众人都退出营帐,只剩童岄一人伏案暂歇,这才想起清儿。如今各地雪灾严重,不知清儿如何?童岄想到这里,差不多从椅子上弹起,立时将国主手令打开细看,禹州,梧州,赵县,周城,稽郡……
稽郡,童岄看见这两个字,心内雷跳不止,扯着嗓子大喊童九。童九听童岄声音不对,吓地直直冲进帐来,声音也如漏了的筛子抖个不停:“少……主,少主发生何事?”
“鹿璃山出事了……”
童岄乃三军大将,即面千军围困亦面不改色。然这是清儿,是他爱重如命的妻子,又如何还能淡定如斯!
童九大惊:“夫人?”
“鹿璃山亦遭雪灾,我怕已是大雪封山,缺衣断粮,你立时带近卫轻装简行,快马赶往鹿璃山,一刻不得耽搁。定要,定要确认夫人和师父平安无事。”
“是,将军。”
“等等。”童岄又叫住童九,拿起刀笔迅速刻好字,盖上邳州童岄大印,“师父不愿与外人有任何瓜葛,若非万不得已,不可惊动郡公。而若事态严重,便拿我手令让请郡公调兵,哪怕翻遍鹿璃山,甚至整个郡县,我也要清儿和师父平安无恙。”
“童九明白。”童九郑重从童岄手里接过手令,揣进怀里,人便出了营帐。
从雪灾至今已过半月,此间鹿璃山无疑是一座孤岛,无人能进,亦出不来!他如何现在才想起清儿?如何现在才想起!童岄心痛懊悔交织,一拳锤在案上,鲜血便殷红书简。
“清儿,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纵使打回邳州,又能如何?”
“哎……”童岄克制着胸中狂乱的担忧,慢慢吁出口气。可他突然想起自己夜半惊醒,做下的那个梦,强烈的不安又袭上心头,难道清儿是病了?而今大雪封山,缺衣短药,清儿若是病了,岂不命悬一线……童岄彼时面色煞白,直觉脑袋瓜子嗡嗡作响,一下未站稳,重重跌在椅子上。
关心则乱,童岄恨不得立时脱了战甲驰马奔回鹿璃山……可三军大将的肩责告诉他,若他此时走了,济城必乱,后果无异于亲手打开城门,迎敌入城!
童岄极力遏制内心汹涌的担忧和悲伤,抬起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帐门。一边是城门百姓,一边是发妻师父。
当初,他就不该将清儿和师父留在鹿璃山!
唯今之计,他只能把希望尽数放在童九身上,而她的清儿是那般聪慧坚韧,定能安然无恙。
大雪封山已有一月,天寒的仿若将林中鸟兽冻死殆尽,否则怎么放眼找去,看不见一只活物?
伤寒药已喝尽,无为还病着,日日夜夜咳,只是咳,精神看起来倒还好,清儿还是担忧得紧,整日紧锁眉头,也顾不得手脚上的冻疮,她只怕自己在病了,还有谁能照看无为?
自她有记忆起,都是高大的师父在保护她,照顾她,护她在刀剑困顿中,顾她于生病伤痛时。突然有一天,她发现师父老了,身子伛偻下来,头发胡子皆白。她和师父之间就这样颠倒过来,换她照顾师父伤病,担忧师父康健,彼时的清儿,仿若一夕间长大坚强,为人子女,乌鸦反哺。
她不能生病,不能懦弱,不能失了主意,更不能坐以待毙,她需得出去,出山买米粮盐巴,还要请郎中给师父看病……
冻烂的菜,冻死的鸡早已吃完,米粮空了,盐巴没了,唯今只剩秋日存下的干菜干果果腹,人畜都得果腹!她看着柴房里饿得瘦骨嶙峋得鹿和马儿,心内不忍。而更为棘手是,童岄走时劈好的干柴也快烧没了,而他们并无厚衣御寒,若不是夜夜烧柴取暖,只怕会冻死在四面透寒的草庐里。
幸好!幸好她未跟童岄走,若留无为一人在草庐度日,这般境地怕是……多思无意,清儿用帕子将手掌裹了一层又一层,不得已学那愚公移山,精卫填海。晨起通路,晌午砍柴,不过因为无米无盐,她这身子一天软似一天,力气就像被什么抽走似的……她想起无为给她讲的那个故事,西越兵士被山戎偷了盐巴,围困于沙漠,走了许久才走出来。她知那并不是故事,所以无为年轻时历过的风浪,经历的生死,是她无法想象的。而今,却又让他重历一遍,或是无为先料到一步,才莫名其妙将这个“故事”讲于她听罢!
当年西越士兵靠着坚强的意志走出沙漠,她也定能挖通山路。其实她心里笃定,若外面安稳了,那些孩子和乡民定能想起无为,想起他们!
又是十日过去,十日没有吃盐,无为软弱无力躺倒在床上,就连咳嗽都没了声音,双颊双目肉眼可见凹下去,身上手上已然骨瘦如柴。火盆里艰难地燃着些湿柴,就像无为的生命,孱弱无力。
清儿拖着酸软无力的四肢,拄着树枝,日日去山口瞭望,她不信,她和师父竟是困死在鹿璃山吗?
那只鹿是她从猎人的兽夹下救回来的,那日也是雪后,不过山路还在。清儿许久未吃肉,便想着上山猎个兽打牙祭。没想到兽没猎到,遇到它血淋淋躺在乱草中,如葡般水灵的大眼,可怜又哀求瞧着清儿,清儿被瞧得起了恻隐之心,为它除了兽夹,包扎好伤口止血,便抱回草庐养着。这鹿仿若通人性,日日寸步不离伴着她,在她膝边躺着,于她身后绕着,听她说话,与她玩耍……它从小小的一只,被清儿养到如今比她还高……
因这只鹿的缘故,清儿爱屋及乌,从此打猎再未猎过鹿。她每逢在山中遇见大鹿小鹿,公鹿母鹿,皆尽数放走,只猎些兔子野鸡,运气好时能猎到头野猪。
清儿跪在地上,在童岄的战马和鹿之间选择徘徊,战马不能杀,逢此境遇,或还靠着这匹战马出山,而今师父需要营养,他们需要吃食,不得已,清儿将目光放在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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