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幺娃大名叫智恩，大姐却总是幺娃幺娃的喊他，他也喜欢大姐这么喊。大姐大他六岁整，智恩是大姐带大的，从他会爬会走会说话，一直到大姐嫁人。

从智恩记事起，就是大姐那双小手拉着他在村里，在田里，在河边也在山上到处走。智恩喜欢玩水，大姐到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智恩总是跟着，大姐把衣服放到洗衣石上，石头斜插进用小石头围起的水潭里，大姐坐在水潭边上，弯下腰，揉搓着衣服，长长的头发垂进潭水里，这时候智恩就光着身子坐在水潭对面，摸摸小鱼，扑腾出几个水花，有时把头扎进水里，咕嘟嘟的吐着水泡。洗完一件衣服，大姐就喊他：“幺娃，过来拧衣裳。”他就屁颠的跑过去，使出吃奶力气，拧出来的水哗哗的滴到河里，智恩觉得开心极了。

每个月的十五，都是镇上的集会，一大早大姐就担起扁担，竹篮里都装着炒好的花生，揽熟的柿子，刚下来的嫩玉米（城里人喜欢吃这个），四季不同。智恩每每跟在大姐后面，大姐瘦瘦的肩膀挑着担子，智恩也不闲着，手里拎着秤砣和塑料袋子。集市上人多热闹，东西各种个样，智恩指着问：“姐，你看那个是啥？咦，这又是个啥？”智恩很听话，大姐卖东西的时候，他就蹲在一旁，撑个袋子，找个零钱。他脑子聪明，该找几块几毛一会儿就算出来了，买东西的人都夸他：“这娃长大要当科学家哩。”有时卖完东西还早，大姐就带着他在集市上转着，给他买几个水煎包说：“幺娃，快趁热吃下，好回家”。

智恩没能成为科学家，他上完初中就回家干活了，就在大姐嫁人那年。那天，家里喜气洋洋，屋里屋外贴满了红纸黑字的双喜，院子里的大锅热气腾腾，人来人往，热闹的很。智恩却心里难受的，他只见过准姐夫几面，那个黑黑瘦瘦的人提了几篮东西，才来了几次就把大姐要走了，那天，他一个人跑到村头的麦场上，躺在高高的麦秸垛上，直到晚上才回去。

没过多久，智恩便跟家里说不去上学了，智恩的爹妈劝了打了都不行，反正他就是不去了。大姐知道了，赶黑回到娘家，对智恩说：“幺娃你得继续读书，争口气，将来当个科学家，咱家人都光彩。”智恩何尝不知道读书好，可读书要花钱的，他要去打工挣钱。这个念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来的，从三九天大姐在冰水里洗衣服？还是那被担子压弯的腰？还是隔壁强子家买回来的轰轰的洗衣机，智恩心里想着，嘴上还是那句：不想去读书了。”大姐从怀里掏出手帕子包住的钱，一层层打开，说：来拿着，学费咱慢慢挣，今年麦子成了，去年的花生也卖了不少钱呢，等你出息了，姐好享福。”智恩看着那包着的一块十块皱皱的钱币，再也忍不住大喊着：“我不读书，我要去打工！”大姐重重的打了智恩一巴掌，智恩哭了，大姐也哭了。

后村在城里打工的三叔回来收完麦子，智恩背上行囊跟着三叔去了城里。先走路到镇上，然后坐个公交车到邻镇上的火车站，再坐火车才到城里，天不亮就出发，到了城里已经是晌午了。大大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头上，三叔问智恩：“幺娃饿不？”智恩点头：“饿。”“走，咱吃刀削面去。”带着智恩七拐八绕的来到了一家面馆。面不一会二就吃完了，三叔问：“好吃不？”智恩说：“真好吃。” “那再来一碗？” 智恩还没回答，只见三叔变戏法似的抓了一只苍蝇，迅速扔到了智恩还没喝干净的砂锅里，三叔喊道：“老板，老板你过来。”老板来后，三叔一指苍蝇，还没说话，老板赶紧弯下腰，“可不敢嚷，来来，再给你换一碗就是了。”说着端起空碗，向厨房喊到：“再一碗刀削面。”就是这个刀削面，改变了智恩的生活。

吃罢饭，三叔带着智恩来到了工地上，又是递烟又是鞠躬还打了保票，包工头终于留下了智恩，安排他在工地上推砖头块，一天20块钱。智恩偷偷的算了，一月下来有600，一年就是6000。难熬的头几周熬了过去，智恩的手起了泡结了痂，人也晒的越来越黑。工钱仨月结一次，领到钱得了空，智恩就买上吃的喝的，回家去看看。

有年冬天，大姐背着外甥来城里看病，又顺路去看智恩，工地上一年多的时间智恩长了不少个儿，长的黑黑高高的，还结实。他的工钱也从20给到了40。大姐从提的布兜了掏出一双棉鞋，说：“今年天冷，这鞋厚实，穿上不冻脚，领着他做不好活。”大姐指了指背上的外甥，“一个冬天就只做了这个，这娃太闹腾。”回去的时候，智恩送他们去车站，带着大姐在车站附近的的那家面馆吃砂锅，热腾腾的刀削面端上来时还在翻滚着，白白厚厚的面条子配上海带丝豆皮，汤美味鲜。送大姐坐上火车，智恩在回去的路上，左思右想，不在工地干了，去面馆，学个手艺自己也回镇上开这么个面馆，再让大姐过来帮忙，比地里的活强。

领了那个月的工资，智恩就不干了，包工头扣掉一个月的钱，扣下就扣下吧，智恩心想，就当是白干了。他来到那面馆，问那老板招不招伙计，那砂锅店本来是夫妻二人开的，人多的时候还真忙不过来，老板看智恩老实又能干，就留下了，一个月600块，管吃管住。智恩在这里干了三年，练就了一手本领：手上有力，面和的不软不硬，腕上有力，削出来的面条两边薄中间稍厚，嚼劲儿十足。他站在大锅边上，和好的面放到肩膀高的木板上，右手拿刀，左手和肩膀架着面，他已经不用盯着刀看了，凭着手感，就看到一片片的面条飞入锅里。智恩早也和老版说了自己的想法，老板说 ：“没问题，就只一件，别把店开到我的边上就好。”

智恩临走时，老板把那把刀送给你智恩，说：“这把你用惯了，拿走吧，回去也好好干。”智恩把店开到了卖水煎包的边上，那里人多热闹，他把大锅支在门口，搭起一个棚子做厨房，屋子里面是吃饭的地方。

这不今天又是集会，客人们在门口喊一句：“来个刀削面。” 智恩重复一遍：“好嘞，刀削面一碗。”便撸起袖子，刷刷的削了起来，大姐在边上摆着碗，捞着面。一旁的外甥在帮着收回吃过的碗，智恩得空摸摸他的头：“一会儿看舅给你弄一大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