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月光穿过窗棂,冷冷地扫在宇墨色的书桌上。闾巷入眠、万籁俱寂,偶尔传过来几声汽车碾过路面的闷响,这已是宇看守老父的第四个深宵!
想来非常地奇怪!周二(14号)黄昏时分,宇和妻分别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妻在二楼研着期货,宇慵懒地躺在北卧室的床上阅着易中天先生的《南朝,北朝》。突然,从老父的南卧室里传来阵阵“妈,妈”的呼叫。
宇和妻迅疾奔到老父的房间,但见久已卧床的老父竟挺直了腰板坐在床上,伸开了手臂朝着天空凄厉地嚷着:“妈,妈”。
妻轻推老父的胳膊:“爸,醒醒,您做梦了吧?”
宇忙说:“您是不是梦见我奶奶了?我奶奶都走了47年了呀。”
“在的呀!刚才来了,我叫她,可她怎么也听不见…”老父喃喃
“不可能的!您这是做梦了。”
“唉,是做梦吧!前一阵子总是梦见你妈,她一宿一宿地跟我聊;昨天梦见了你二叔;今天又梦见了你奶奶。”老父愀然
晚上给老父做了牛肉馄饨,给他换完“尿不湿”、睡裤,喂完药,安排他睡下。夜里11:00,由于总辗转反侧,老父的造口袋又开了口子,宇协助妻给老父更换造口袋、清理褥疮、清理床单,直至12:00。宇同妻说:“今晚须格外地留心,我怎么感觉不太正常呀!你先睡吧,我再盯会儿。”于是,宇留在书房里守候至1:30,去老父屋看到他已安静入眠,帮他把撩开的被子掩好,才返回自己卧室听着“老郭”睡下。
周三(15号)晨5:30,宇起床洗漱、刮胡子、如厕。6:10 起如常通过微信与已醒来的姐姐聊着昨晚发生的事情。聊至6:25,姐姐去给姐夫准备早餐,宇则为老父准备“达利园”小面包及蒸鸡蛋糕。
7:00宇推开老父的房门时,突兀不见了老父!宇一边嚷着尚眠的妻,一边焦急地四下寻找,发现老父竟面朝下趴在了床南的地板上!我俩用力地将老父搀起,但见他人事不知,额头上已磕出了三厘米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半个面颊!
后来察看监控,老父是5:47从床上滚落的,而那时宇已在咫尺的客卫了!可怜的罹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父啊,您若是高声地呼喊一声,儿子也能听见呀!也不至于让您光着身子在地板上足足趴了有一个时辰啊!
宇偕妻和赶回的哥哥一道带老父到顺义医院做了CT及相应的检查,万幸只是皮外伤!但吊诡的是:老父自此即陷入了昏睡,整整两天两夜!粒米不得进,只能用汤匙喂少许水,直至昨日(周四、16号)晚上才渐清醒。
宇则周二晚一眼未阖,周三晚恍惚睡了近两个小时、周四晚恍惚睡了近一个小时。妻同宇说:“每到特殊的日子,爸总是要魔怔两天。妈的忌日马上就到了,你说该不会有关联吧?”
“太有关联了!”宇道
是啊,20号就是母亲的忌日了!由于这几日陷于极度的恐慌,宇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日转星驰,光阴如箭,母亲已经离开我们整整五年了!
母亲秉性善良,坚韧、朴质、任劳,工作上兢兢业业。经营这个家,教育我们姐仨吃了不少苦!关于母亲的一生,宇在《几度梨花开·岁月的记忆》中已有长足的叙述,但迩来总浮现在宇脑海中的却是关于母亲和宇的几件小事:
1、 表现记录册
1972年,宇和哥哥太想读书了!但身处的山西省阳泉市对于入学年龄要求颇严:年满7周岁方准许入学。于是,父亲只好把我俩送回老家,托了他的同学姜永久(时任北京市顺义县教育局长),把我俩安排到“顺义前进小学”念了半个学期,于一年级的下半学期转回到“山西省阳泉市矿务局二矿学校”。
哥哥自小就勤勉、憨厚,到阳泉不久即入了少先队,旋即担任了班长。而宇小时候却异常淘气,虽也担任着小组长,却总也管不住自己,“小错误”不断!一俟发展“入队”,便总要做出点淘气事来而不被批准!因此,迟至小学三年级,宇才加入少先队,而那时候差不多全班都已经入队了。
为了管束宇,母亲便与宇的班主任王桂宏老师建立起了专门针对宇的“表现记录册”,那起因是一件事情:一年级时,宇虽在班里成绩也名列前茅,但由于太淘气,总是考不了“双百”。于是,一次母亲冷着脸对宇吼道:“这次你要是再得不了双百,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可是,偏偏在语文考试时宇忘记了一个生字的偏旁,悸于母亲的狠话,宇即做了那时候小学生不可能做的事情:作弊!于是被王桂宏老师“捉住”。
在母亲的要求下,王桂宏老师专门订了一个小本子,上写“王宇表现记录册”。每天放学时,由王老师填写宇的“在校表现”,交给宇带回家转交母亲;每天上学时,再由母亲填写宇的“在家表现”,交给宇带回学校交给王老师,这种方式一直持续到小学二年级结束。前些日子哥哥回家还聊起:“我还记得那时候妈和王桂宏老师的关系特好,假期里王老师还经常来咱家做家访,她们俩联合起来对付你!你那会儿是实在不让妈省心,而那时候的老师也是真负责任呀!”
2、 洒尿事件
记得宇念小学二年级时,二矿的最高权力机构是“军宣队”,而最高领导是 “军代表”杜品!他是现役军人,好像是个连长,脸色黢黑,瘦削的面颊上长着一双眯缝的小眼。两颗金牙爆突着,紧绷着嘴唇,凛若严霜!那时候在我们孩童的心里都十分地恨他,总觉得他阴损,心晓他是二矿的“太上皇”。其实,长大后回忆起来,也并不记得他曾如何地整人,估计那可能是由于我们这些小孩子受当时矿上职工们普遍的对于“军宣队”、“军代表”的排斥心理的影响吧!
很不幸,他的儿子杜友英与宇同班!很不幸,宇是杜友英同学的组长!那时候班里是各组轮流负责打扫卫生,而第一项就是用铁盆朝地上洒水以清尘。带着对“军代表”杜品的厌恶,宇决意要捉弄一下杜友英同学了!其实,他是个很老实的孩子,而且也非常可怜:他是个拐子。
“杜友英,你把这盆水洒了!”宇指着盛满自己尿液的铁盆命令杜友英
杜友英听话地一瘸一瘸地用手洒着宇的尿液,当行进到第二桌列时,他终于闻出了气味不对,立即哭着嚷道:“二方欺负我,他让我洒他尿的尿咧!”
全组都震惊了!继而传至全班,王桂宏老师焦急地赶来,她紧皱眉头、瞪着她那环眼、用她那嘟嘟的小嘴训斥宇:“你胆子也太大了!”
很快此事传至学校,当时的社会非常地“左”,随即有人做出定论:“这是严重的政治事件!这是有意的,是对于军代表的感情问题!”
一时间,此事发酵!说实在的:淘气的我对此倒并没感到害怕,但一想到有可能牵连到在二矿工作的母亲,宇心里着实惴惴!
至今也不知道当时母亲和王桂宏老师是怎样联合与校领导周旋的,此事终以“小孩子淘气”为由搁置、不再追究,连处分也没给!而本来惴惴然耽忧着“这回可真给家里惹祸了,回家肯定会被妈爸骂了”的宇却并没有受到母亲的责备,抑且回家后母亲连提都未提!
3、 打艾宝
宇家住在二矿小南坑十四排,自西向东第二家即宇家,第五家是艾宝家。他们家在我们排里是颇为特殊、大家均感陌生的一家,只有艾宝和他父亲两个人,爷儿俩都“下井”,也都是“光棍”、没老婆!
“艾宝”是他的小名,他的学名叫啥?宇至今也不知道。只听邻居们说“他是个小偷,被劳教过,可别跟他接近。”但以宇那时淘气的性格,愈这样就愈感惊奇,也愈是有意地接近他。
记得念小学三年级时,宇一次偷偷地找艾宝玩,他在铁盆里注上热水,将香皂撇进去,教宇怎样用食指和中指将香皂夹出来。宇心惊:“这不就是练夹包吗?他还真是个小偷呵!”宇感到惧怕,就将此事告诉了我们的“孩子头”二喜哥,他把宇狠狠地训了一顿:“以后不许跟他玩!”
但是宇管不住自己呀!没过多久,宇即带着同学索小宝偷偷地找艾宝玩他的“火柴枪”(自制的,用铁丝弯成,装有摩托链和击发装置,通过撞针可将火柴棍射出)。那艾宝坏着呢,他让我俩靠在他家屋內的北墙上,他则猫在南窗外、瞄准了我俩的旁边、一根根地射出火柴棍,以吓唬索小宝和我。
小宝胆小,被吓得“哇哇”地哭,哭声引来了屋外许多人围观!有小孩亟亟地告诉了母亲和小宝的姐姐索拉娣,她俩急匆匆地赶来,与壮硕的艾宝扭打在了一起!母亲和拉娣姐发疯般与孔武有力的艾宝相斗,竟然把艾宝打躺在了地上!于是,我和小宝也就被从屋子里解救出来。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话真是不假呀!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看到的母亲与他人打架。
4、 七个针眼
念大三时,一次宇回家,看到母亲趴在图板上紧张地绘制着图纸。母亲抬起头,她的两眼密匝匝地长了七个“针眼”。
“您歇一歇吧,要不然总是上火,针眼就好不了。”
“我能歇,可是工地的工人能歇吗?工程能停吗?你现在也是学建筑的,应该知道!”
那时母亲受顺义县县长程友的委托,负责“顺义少年宫”的设计。母亲一身兼方案设计、建筑设计、结构设计,且当时又是手绘图,工作量颇大!同时,那是县里重点的“三边工程”(边设计、边施工、边配套),根本就停不下来。终于,母亲的勤勉和聪慧赢得了工程的顺利进展,建成了当时在顺义县及周边县颇具影响的“顺义少年宫”,受到了县里的表彰!程友县长还特意到宇家中来慰问母亲,并奖给母亲200元“设计费”。
时已深宵,母亲的身形一幕幕地在宇的脑海中闪现。再过两日就是母亲的忌日了,不知您现在可安好?儿子偕媳妇在“寒衣节”给您寄的寒衣您可收到?人生就是一湾苦河,“不如意事常八九”,多希望能再依偎在您的身边,陪着您剥花生、包粽子、腌腊八蒜、剁羊肉馅、聊“百喻经”啊,然而一切都已不能!
如丝嘈嗟泪不胜,人生最苦是相思!您恬夷远徙了,然而却留下您孤独的儿子与这汗漫的长夜相共!望着这冰冷的玉蟾、喑默的庭树、寂寥的阊阖,体味这无尽的苍凉与悲怆!
念及此,宇遂信笔:
浮生何所畏?牵肠怛恸时。
终朝喟水逝,竟日望云驰。
福悭缘未了,心悴母不知。
谁怜芸窗下,独自对灯痴。
2021年12月17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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