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嘬着嘴，小心的端起面前白瓷茶杯里冒着热气的浓茶，小心烫，边吃边听，您把这盅茶吃完，我的故事也不会完。
风呼呼的凌虐光秃秃的屋脊，像地动山摇。
天地里是迷糊的晓色，没有月光，是铅色的田野山川，哈出的热气还能缭绕，有种凉风刺在脸颊的针痛，羊肠小径印成白色的浮雕，看得见的，米业就走在这条浮雕上，跟着蜿蜒，跟着笔直。路旁的荒野像瞬间被魔咒定格，怒目狰狞的望着米业，越静越痛快。
米业是个人缘极好的人，后脑勺也是光秃秃，像煮熟的喜蛋，四周是围着一圈干枯杂乱的花白头发，五短身材，是偏胖，腆着肚子的；双手骨节粗大，大概长年干着卖力气的重活儿，青筋爆出，像条绿色的小蛇；双眼皮里的眼神足可以让一个女人为之倾倒，利利落落。只可惜上了年纪，眼角增了叠在一起的硬皮，如若不然，年轻时候的他该是个十足的美男子。
渐次往浮雕上疾走，只见白浮雕上一枚黑影，很窈窕，“死鬼，你纳闷才来涅，净害我等好久。”娇羞小娘子撒娇似嗔怪米业，顺势往米业怀里蹭。“我不是得掩人耳目，悄悄溜出来嘛！小妮子急什么，前儿你递眼色与我，我便明白，又不是等这一回了，哪回我翘了你！”米业边搂住妇人腰段，边解释道。“慢点，瞧你辣过猴急滴样子，慢点，慢点。”“我等不得鸟，看着你就想一口七掉。”米业边喘着粗气边扯着女人厚重的衣物道。一只滑溜溜粗大的手直往妇人棉裤里钻，就势把妇人往旁边的草丛饿狼似的扑倒。顿时一人长的笔直草丛里边儿窸窸窣窣，“死鬼，等等，有人来了，快点整好衣服。”妇人死劲把趴在身上的庞然大物往外推，“你怕么子？这祠堂野外哪儿来的人，要有也只有这满山的坟堆。”一面急急忙忙道，“你要死了，净说些胡话，是真的，你看前面有光。”妇人愠怒道“他妈的，谁龟孙子这大冷天儿的往这荒郊野岭窜。”一束微弱的老式手电光在这不着边际的黑里显得异常的光亮，直射进妇人的眼眸里，乌云鬓乱慌忙一阵急急迫迫，还是没有躲过手握铁皮电筒头戴军绿帽黑影的眼睛。
“你们”
“你们”随后只听到尖而细的惊慌声。
“捉奸捏！捉奸捏！”
那是1990年腊月，那是生活还很贫瘠的几年，人们找不到精神寄托的文化产物，原始的本能欲望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喷泻而出，渔村的小康迟迟的未到来，于是人们就愿意死揪着点旁人的丑事儿增点乐趣，闭塞的小山村里人仿佛生性就贱，况且这是偷人的大事，就好像怎么也要去打抱不平，想和自己沾点关系才罢休了，渔村是这样一个把人好端端的毁灭的地方，但爱情就是无论在多么贫瘠艰苦的年代，总是出乎意料的迅猛生长。
只听见半夜屋后檐上方吵吵嚷嚷，活像被人在脑后点着了火一样躁躁痒痒，蒲小梅也被遥远的聒噪声从睡梦里惊醒，于是霍地起身，门栓脱开的声响小心翼翼的从黢黑的夜里穿过寒冷打在耳鼓里，蒲小梅屏住呼吸，静悄悄的穿衣拿起厢房门边上的一块巨木棒，在黑里打量着，蹑手蹑脚的从木门缝隙里朝外偷窥着。
黑影小心的从门外半弓着腰身，那颗半秃的脑袋往外东张西望好久才缩回头，于是迅速拴好门杵，提高音量喊道：“小梅，是我！你公公,快开门！”
“这怎么回事儿啊？这大半夜的怎么跑这里来了？”小梅边穿好外套边开门道。
“你赶忙出去帮我应付一下，打打圆场，好汉不吃眼前亏，等风头过了我再给你解释，说完一个劲儿的往厢房里头钻。”
小梅云里雾里，半迟疑的往门外走去，只道吵嚷和火把的光亮离自己的院子愈来愈近。
“指不定就在他儿媳妇的屋里藏着！搜屋！”一个人气愤的怒嗔道。
小梅镇静的看着这群怒气冲天的人。木玲的男人一手拿着长木棒一手拽着他女人直奔小梅道：小梅，老子现在被俺屋里这个不争气的女人戴了绿帽儿，对象是你公公。有人见他往你这里躲了，今天，你不让我搜我也要搜。”说完就朝木玲脸上一个大耳刮子，蓬头垢面的木玲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小梅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给老子进屋搜”。
米业在厢房里头张耳听着外边儿的响动，道是谁，狗娘养的姚老三在煽风点火，转念一想，还是从东厢房的后门溜烟跑出去。
说是迟那时快，李富强拿着手里的长木棍朝着米业的小腿肚子就是一棍子戳去，一声惨叫在这临湖的黑色里格外响亮，米业左腿跪在厢房后门往田地里去的那条道儿上，难掩疼痛的表情。众人慢慢围观过来，哗然的声音响遍了他们活过的这方田土。
“老子打死你们这对狗男女，孬种，有本事不跑，怕死还干这勾当?狗娘养的。”富强的谩骂一阵高过一阵，“哐当”又是一棍子，打在米业的后背上，若不是大冬天的穿得厚，这一棍子下八成得残。
远远的听见一个年轻有为的雄浑男中音从密密麻麻的人堆里跑将过来气喘吁吁道“住手，滚一边儿去，自己不看好自己的女人还跑来这撒野。”跑来就是一棒打在李富贵的左臂上，富贵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左臂。年轻人还准备乘势再来一棍，众人纷纷拉住，一时间推推搡搡，人河隔开了两座火山。
“拉我干甚？还看什么？拉我干甚？我要给我爹出这口气，赶紧都他娘的都给我滚蛋！不关你们的事儿。”
吼道：“滚呐！看什么热闹”年轻人穿着厚厚的棉袍，身材高大，健壮，太阳穴的青筋爆出怒叱李富贵，边走上米业跟前。这后生是米业的愣头青二儿子。
好像这样有失道德的大事儿都容易引起民愤，姚老三见势头不好，灰溜溜的堙没在了人堆里。
“老子和你们家没完，等着瞧，哼！”富贵铁青着脸，甩脸扭头拉着自己的女人往黑里大步流星走去。
穷苦的年代，念书好像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件很奢侈的事情，李富贵心里门儿清，自己的三个儿子都在外边儿打工，自己过了45，碰硬打不过这个愣头青，自己回头出个好歹不划算，就此罢休，想着把无止境的气还可以撒在自己那个娘们儿身上。
这梁子已结，就是在这样的阴影下两家人的后代也是各自担着天大的仇恨慢慢成长，这无疑是最失败的教育。
米业和木玲的事儿隔天就在村儿里传开，而且传得遥远，无论是在时间上还是空间上还是在地域上。这给了长舌妇们新鲜的谈资。李家和米家成了隔世仇人。
苦倒是苦了木玲，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别人的唾沫星子还能忍受，关键自己男人的冷眼，拳打脚踢这可如何过好！
女人呐，一世皆是个命，村里的老人谣传说的！木玲是水命。
从此往后，米业矮胖敦实的背影总带着一种羞耻感消失在莽莽坟山的路口，他比从前的话更少了，做旧的年总在不知觉的时光流转中匆匆翻过，然后伴着草长莺飞的流言传到亘古不变的往后，三月的倒春寒生在人的脸上，瑟缩的脖子冒不出来，米业的猪肉铺日渐惨淡，因为一个女人毁了自己的大半辈子的营生，说来谁也不信，但你不能说他不是一个好人。
“哎！我说米老头儿，告诉你哈！你大儿子前几天选队长没选上！呼声最高，愣是被李富贵给强行换上自己的侄儿李强东了，哎哎，那块儿别切给我了，往这边儿切，再把那块油送给我，就你还有这心思在这儿切猪肉。”
“哼哼，人在做，天在看。”米业堆着满脸笑道，刚一讲完仿佛有种关于遥远的丑闻在瞬间嘈杂的气氛里不言而喻了，后边儿一群农妇的异样眼色盯着前边儿这两个问答的忙碌人，生怕错过了什么绝佳的重大新闻。
“滚滚滚，一边儿去，结完账，别耽误老子发财，你他妈上回欠的肉钱还没给，今儿个一起结清了。”
“别介，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我下次连今儿的一块儿还给你。”说着提了肉边叼着烟斗边哼着小曲儿转身走了。米业也无暇顾及他是否给没给钱，继续剁着生肉，想使劲剁碎谣言。
唐阴天是个单身汉，单了大半辈子，他的人就像他的绰号一样，年轻的时候是个俊小伙儿娶了个漂亮媳妇儿，后来留下怀孕的新婚媳妇儿，和一个4岁的儿子，消失了整整20年，那些年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下海赚钱了还是跟着一个富婆走了，这20年间那个媳妇儿一直努力养着那双可怜儿女，把日子夹在肚皮里边儿硬是过了下来，听说从来没有给他们娘儿三寄过一分钱，后来到小女儿长到18岁的时候，媳妇儿就跟人跑了，但也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许是坚持不下去了，许是恨透了那个缺心眼儿的男人。
米业大儿子竞选队长落选那事儿，米业早就耳闻，这种爆炸新闻如何能不像病毒一样迅速传遍，他心里打定了主意，想着今儿晚上就去和儿子们商议，早想好了对策。
在他心里他是真心喜欢木玲儿的，时常给她多切几块肉，木玲也不像平常那些长舌妇们，有农妇们没有的那种善解人意，他们来来往往有很长段日子了。起初木玲是深夜去他家，后来米业去接她。
去年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大儿子也多少生了些间隙，让他很抬不起头。也恨自己懦弱，只苦了木玲，指不定要被李富贵糟践成什么样？日子还那么长，他得像个男人一样想办法让木玲
不那么痛苦，她如果同意的话。
米业刚走进大儿子的那个三合院儿，就听见儿子那慷慨激昂的演讲，顿时心里发怵了一下，他深知本来李富贵的背后是他这种人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权力链，所以斗来斗去永远是不可能有胜算的把握，哪怕一丁点儿都没有，而李富贵这人擅于玩心机，地头蛇了一辈子，他往前的步子逐渐慢了下来，门口射出来的灯光是一群底层人的期望，他深感后面还有大事发生，必须想个办法，遂即掉转头，往大队部的方向，自己一个人的家踏去，踏在幽暗的年岁，踏进深恐的惶惑里。
蒲小梅在东厢房的灶炉里生火煮茶，是丈夫命令给那一群悲哀的人烧茶吃，当然自己也是个挣扎无边的下层人，甚至没有言论自由，一生都被现在这个满腔正义的毛头小子紧紧地攥在手里边儿，自己也乐于如此。唯一可以骄傲的就是嫁给了眼前这个多事的夫，现在的形势太不利了，在全村人呼声最高的票数下都能被李富贵颠倒黑白，蒲小梅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生都没有过这样的担惊受怕，全村人都知道李富贵的蛮横霸道，偏逢自己这个男人较劲儿，在枕边也不知道说了多少细言软语，别当出头鸟，执拗的性子定是随了他死去的娘，不然公公是个相当温和的人，去年老爷子那事儿一直耿耿于怀，眼看着老爷子被那样欺负，作弄得他平日里也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毕竟是件羞耻的事情。蒲小梅心不在焉的在灶火旁升起炊烟。
“小梅，去了这久，茶烧好了没？”男人从堂屋里传来雄浑的声音。
“哎！就来了。”小梅如梦初醒，抬高声量道。立马将手上沾满薪柴的灰尘拍打在腰前的铅色布围裙上，提了热水壶，端了一盆茶瓷杯怦咚怦咚的往满屋黑压压的人气走去。
“我们集体造反，联名上书到镇政府去，妈的哪有这样欺人太甚的，这瘪三老子可是当了这么半辈子了，往后你们还想当的，现在就给老子滚蛋，不让老子好过，要把白头发的罪状一列一列的全告发，你们谁有种和老子一起，我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是翻不动这仗，想要退出的现在趁早。”
一阵沉默过后。
“既然大伙儿都想把李富贵给掀了，那咱们现在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别他娘到时候怂了，日子也不好过，那么我现在就分配任务。
老王你前几年不是在队里的公账里边儿干过么？想办法把前些年的咱们队里边儿的账簿明细和田产分割明细弄过来，这是重头戏，你应该比我清楚，这是证据。你们谁有没有亲戚在市里边儿当官儿的，哪怕芝麻官儿？去活络活络，有总比没有强，我们这样没有一点儿关系，就算有证据，胜算的把握不到一成。”
米业的大儿子沉浸在自己翻盘的复仇里边儿不可自拔，他不知道后面会有更大的事情在等着他，苦难的人，如果能抓着点活命的稻草哪怕自欺欺人也要抓住。大儿子叫米大林，二儿子叫米小林，三儿子叫米森林，底下还有四个妹妹，三个已经放了人，成了别人家的，和米家的实际利益已经没有半点关系，就像自己现在的妻，米大林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你是在没法儿忍心告诉这里的一群人，权利意味着什么？他的这副坚定至少给了今天这群在夜里的惊弓之鸟们一个美好的前程，一个可以过太平日子的憧憬。
“都他娘的别看着我啊！要干这事儿，都得使力，老子说得再天花乱坠，没什么卵用。”
“每年我们队里边儿的给国家上缴的税，严重超过了国家的标准，其余在我们这里搜刮的油水全被他娘这的这群人私吞了，才害得我们每年把裤腰带系了再系，养个娘们儿和几个娃娃都养不起。”耿叔恼怒道。
“老王，你那事儿咱兄弟们心里都有着数呢！你在公账部干了那些年，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咱都心里门儿清，你不说说那些公账的事儿咱也都清楚，只是大伙儿都敢怒不敢言，净欺负这些老实人。”
“我，我，我倒是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亲戚，是我娘的表姐夫的哥哥的外甥的老婆的妹妹的妹夫在市里边儿的啥部门我就不知道了，听说是办公室的文员，我只能尽力去攀一攀，到时候帮不到大伙儿可别怨我啊！我要去问问我娘。”
“还是黄四儿贼靠谱，你这口吃咋个一下子都好了，是不见着小梅嫂子啦！行，你要是把这事儿干好了，我赶明儿给你找一水灵媳妇儿”
一阵捧腹。
“好，大伙儿就各自准备准备，现在局势比较紧张，一时半会儿这个队长的候选人还定不下来，还有段时间考察，在公布名单之前我们得搅他个天翻地覆，叫咱们不好过，他娘的白头发也休想。今儿咱就商量到这儿，3天之后大家带着证据再来集合，行吧！”米大林说了最后的结束语。算是带着这群苦难的人走出困顿却走进另一个无穷尽的苦难。
入夜渐凉，但人心尤其暖，这三合院儿里射出的充满希望的光线，米大林抱着
小梅丰腴饱满的身体在夜色里做着令人心旌摇胜的春梦。
“你怎么做这种决定不和老爷子商量商量？”
“和他有什么好商量的?把木玲姨害得还不够惨？把我们这一大家子害得还不够？他只知道躲躲闪闪，不争不言，有什么用？你一个女人家家的，别操心男人的事儿，赶快给老子生个娃娃才是你女人的正事儿。”说着沿着女人的光滑的身体往下胡乱游走。
“不要，你这样，万一有个啥好歹怎么办？”
“怎么？他李富贵还能杀人灭口不成？别这么扫兴，来，配合点”
女人总是在男人臭不要脸的强硬里软下阵来，一阵咿咿呀呀，亲昵之声打在这黢黑的夜里，打在三月春寒的萧瑟里。落在贪欢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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