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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 且说应伯爵

《金瓶梅》 | 且说应伯爵

作者: 宇宙彩虹 | 来源:发表于2019-06-08 19:16 被阅读4次

    原创: 焕然伊心  鹿庐坐忘  2017-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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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应伯爵

    作者

    焕然伊心

    【按】

    帮闲或清客,是与中国传统文化伴生的存在,先秦之前就有。所以他们也顺理成章地成了许多小说中的文学现象。但却只有《金瓶梅》把这类角色的卑微,刻画到了极致。因为太喜爱这个人物了,所以有关应伯爵的文章,我们想分两回,从不同侧面写。分别以“且说应伯爵”、“再说应伯爵”为题。

    应伯爵是个名人。《金瓶梅》百余人中,若论“资”排辈,他的坐次应该可以很靠前。大约紧挨着西门庆、潘金莲,之后就是他了。端看百回巨著的回目,便知他的重要性。赶超水浒旧人王婆,位列第三。大概有异义者也少。可莫忘了,他可是完完全全《金瓶梅》的新创呢!

    《中国古典小说六大名著鉴赏词典》中,霍松林老师说:“没有应伯爵,那还叫什么《金瓶梅》?”可见其重要之极。

    打开《金瓶梅》,竟有七个回目是以“应伯爵”开头。以“狎客”二字起头说“应伯爵”的,有两个。这里的狎客,专指应伯爵。

    从11至80回,粗略估计大概有半数回目,都少不了应伯爵的活动。这中间的70回书,恰是《金瓶梅》中最具开创性和写实主义的部分,即所谓“小说中的小说”。作者让应伯爵与这最具开创性的“小说中的小说”部分同始终,是否是有意为之,姑且不论,但从客观上,确实凸现了应伯爵的重要性。

    然而,当我们寻遍《金瓶梅》,在无数大大小小的人物故事中,竟没有一个专写应伯爵的?!

    以他名字打头的七个回目里,他干得最多的,便是<应伯爵喜庆追欢>(16回)、<应伯爵打诨趋时>(32回)的勾当——一路尾在西门庆的屁股后头,摇唇鼓舌,唁唁吠吠。

    即便是在<应伯爵举荐水秀才>(56回)这样的正经文章里,应伯爵从自家葫芦里倒出来的药丸,仍旧是一味“甘草”笑料。

    我们不免想,除了插科打诨、扯淡“白嚼”(“白嚼”一词,即吃白食之义、“应伯爵”之谐音),他到底还做过些什么?

    除了帮西门庆打码撑场面,这位西门大官人的首席“座上客”,好像真的连他东翁底下的奴才、听用都不如——

    奴才来旺,上杭州替西门庆办差不提。噇酒后,他敢大骂西门庆,大骂潘金莲。恼得金莲连着使计,将他送往衙门暴打不说,还远发徐州。途中,还生出个去与宋老汉(宋蕙莲之父)告状告别的场景。

    街头混混草里蛇鲁华、过街鼠张胜,在得了西门庆几两银子后,也打得太医蒋竹山老婆(李瓶儿)关了生药铺子,还被瓶儿反休,从此埋名隐姓……

    来旺、草里蛇们,轻贱猥琐得不是个人物,可是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而我们的应伯爵呢?没有!

    他以打诨、扯淡为人生。他在打诨、扯淡中,淹没了自己。

    “俺如今自家还多着个影儿哩!”(第67回)。在人生舞台上,他快连“影儿”都没有了,这是作为喜剧角色——应伯爵的个人悲剧!

    然其悲剧的根源在于:即遇心酸悲慨之事,应伯爵都能将其化为轻松一笑,然后忘掉他们。我们不妨拿他和常峙节来作一比较。

    应伯爵和常峙节都是西门庆的“朋友”。在以西门庆为首的“十兄弟”中,应伯爵排在第二,常峙节排在第九。他们都穷,都需要西门大官人周济。

    《金瓶梅》中,有半个回目就叫<西门庆周济常峙节>(56回)。西门庆对常峙节的周济,似乎仅此一次,便赚得了“疏财仗义”的名声。常峙节也在得到西门庆周济后,经历了自己的一番人生体验。他那“得钞傲妻”的表演,的确很可笑,但那是以饱尝人生心酸为代价换取得的。我们在笑声中,带着许些无奈。

    常峙节在全书中的活动,比应伯爵少得多。但因为他有一则属于自己的“傲妻”故事,所以,在小说中,他便有了自己真正的人生主场。

    应伯爵也有过一次类似常峙节窘迫困顿的机遇。他本也有可能演一场让自己也充当主角的戏,但他却将沉重的心酸,化作轻薄一哂。在贯常的打诨扯淡中,丢失了自我实现的机遇。这里我们说的是第67回中的一个场景,文字虽然长了些,但为准确起见,还是把它全录下来,以飨读者——

    伯爵进来,见西门庆,唱喏坐下。西门庆道:“你连日怎的不来?”伯爵道:“哥,恼的我要不的在这里。”西门庆问道:“又怎的恼?你告我说。”伯爵道:“紧自家中没钱,昨日俺房下那个,平白又桶出个孩儿来。白日里还好挝挠,半夜三更,房下又七痛八病。少不得扒起来收拾草纸被褥,叫老娘去。打紧应保又被俺家兄使了往庄子上驮草去了。百忙挝不着个人,我自家打灯笼叫了巷口邓老娘来。及至进门,养下来了。”西门庆问:“养个甚么?”伯爵道:“养了个小厮。”西门庆骂道:“傻狗才,生了儿子倒不好,如何反恼?是春花儿那奴才生的?”伯爵笑道:“是你春姨。”西门庆道:“那贼狗掇腿的奴才,谁教你要他来?叫叫老娘还抱怨!”伯爵道:“哥,你不知,冬寒时月,比不的你们有钱的人家,又有偌大前程,生个儿子锦上添花,便喜欢。俺们连自家还多着个影儿哩,要他做甚么!家中一窝子人口要吃穿,巴劫的魂也没了。应保逐日该操当他的差事去了,家兄那里是不管的。大小女便打发出去了,天理在头上,多亏了哥你。眼见的这第二个孩儿又大了,交年便是十三岁。昨日媒人来讨帖儿。我说:‘早哩,你且去着。’紧自焦的魂也没了,猛可半夜又钻出这个业障来。那黑天摸地,那里活变钱去?房下见我抱怨,没奈何,把他一根银挖儿与了老娘去了。明日洗三,嚷的人家知道了,到满月拿甚么使?到那日我也不在家,信信拖拖到那寺院里且住几日去罢。”西门庆笑道:“你去了,好了和尚来赶热被窝儿。你这狗才,到底占小便益儿。”又笑了一回,那应伯爵故意把嘴谷都着不做声。西门庆道:“我的儿,不要恼,你用多少银子,对我说,等我与你处。”伯爵道:“有甚多少?”西门庆道:“也够你搅缠是的。到其间不够了,又拿衣服当去。”伯爵道:“哥若肯下顾,二十两银子就够了,我写个符儿在此。费烦的哥多了,不好开口的,也不敢填数儿,随哥尊意便了。”西门庆也不接他文约,说:“没的扯淡,朋友家,什么符儿!”正说着,只见来安儿拿茶进来。西门庆叫小厮:“你放下盏儿,唤王经来。”不一时,王经来到。西门庆吩咐:“你往后边对你大娘说,我里间床背阁上,有前日巡按宋老爹摆酒两封银子,拿一封来。”王经应诺,不多时拿了银子来。西门庆就递与应伯爵,说:“这封五十两,你都拿了使去。原封未动,你打开看看。”伯爵道:“忒多了。”西门庆道:“多的你收着,眼下你二令爱不大了?你可也替他做些鞋脚衣裳,到满月也好看。”伯爵道:“哥说的是。”将银子拆开,都是两司各府倾就分资,三两一锭,松纹足色,满心欢喜,连忙打恭致谢,说道:“哥的盛情,谁肯!真个不收符儿?”西门庆道:“傻孩儿,谁和你一般计较?左右我是你老爷老娘家,不然你但有事就来缠我?这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自是咱两个分养的。实和你说,过了满月,把春花儿那奴才叫了来,且答应我些时儿,只当利钱不算罢。”伯爵道:“你春姨这两日瘦的象你娘那样哩!”……(67回)

    ——如同每回来钱一样。我们仍旧不知道,应伯爵拿了这五十两之后,他是做了些什么?

    原本在此段文章后,作者也可加入一段与常峙节家相类的故事情节:比如他会给刚诞儿的春花买30只鸡蛋,又或者一只母鸡来补补,给刚出生的儿子办一顶帽子,又或是给他的两个女儿各买一身新衣……

    完全没有。

    “俺们连自家还多着个影儿哩”一句,暗含无限凄凉。

    是啊!小说中,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只是个帮闲凑趣的影儿。他的人生意义,也无非是为西门庆的富贵增添热闹,他又有什么资格,拥有自己的人生呢。

    将帮闲文化写到尘埃境地,恐怕《金瓶梅》的作者,是史上第一人。他让我们看到一个赤祼祼的对比:一个充当他人热闹的彩色背景的人物,他的个人世界却是那样暗淡无光。所以在<西门庆贪欲丧命>(79回)后,他就再没出现过(80回以后,应伯爵只在87回出现过一次,只是为了鼓动西门庆歌童春泓改换门庭,投靠张三官)。

    主角的戏结束了,哪里还会有影子呢!细品滑稽可笑的皮相,其凄凉况味,不免更胜其他数倍。

    是的,西门庆还是很慷慨地给了应伯爵五十两银子。是“周济”、还是“施舍”?又或许连“施舍”都称不上。只是主子今儿心情不赖,扔给自己心爱的一条好狗的一块精肉罢了。

    彻底地把人生变作舞台,把认真地做人当成滑稽地做戏的,就是《金瓶梅》中的应伯爵。于是,我们看到一连影子都将要失去的人,在“天地大戏台”上,将生、旦、净、末、丑各类角色,都卖力地扮演了起来。只要能让看“戏”的主子开心,哪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跪在妓女郑爱月儿面前装儿子、受罚打嘴巴,又算什么呢?

    反正做什么,不都是做戏么!

    读此书,总能时时感到,弥漫在整部作品中、极尽人世的沧桑之感。这种审美,是暗黑且令人心碎的。

    我也十分赞叹作者塑造应伯爵时的冷隽与大胆,他实在知道一个“帮闲之圣”的角色,到底应该如何分配笔墨,才可将这个在现实社会中无足轻重、最没价值的角色,淋漓尽致地塑造成一个很有魅力、灼灼生辉的艺术形象。语言那样干净,全无拖沓之感。以至于让人觉得“没有应伯爵,那还叫什么《金瓶梅》”?

    没有价值的,是应伯爵的人生;有很高价值的,是应伯爵的艺术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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