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告白
6.1
开往巴黎的火车上,马切诺吟诵加布里埃尔·德阿南齐奥的《松林里的雨》,茱莉亚听得打哈欠。上校介绍马切诺的履历时提到,马切诺有古典文学学位,而他在路上回忆见未婚妻念的是罗马皇帝哈德良的诗。文学青年马切诺与普通女孩茱莉亚有无法交流的东西。
茱莉亚坐到马切诺旁边,不想有目光接触,让马切诺去看窗外,向他告白,这几乎复刻了弗洛伊德的比喻。
告白弗洛伊德这样描述自由联想:“仿佛……你是个坐在火车车厢窗边的旅客,向车厢里的某个人描述你所看到的窗外变换的景象。”
此时窗外景色是心灵的象征。听到茱莉亚说她不是处女,马切诺惊讶转过头,失落地说娶她不是因为她是处女。他转换话题,说要在梵米亚下车,拉下窗帘,不想听茱莉亚继续讲下去。马切诺当然看重处女,所以他拒绝了婚前性行为,结果茱莉亚不是处女,就像腮腺炎、猩红热、风疹根本不是道德疾病,这打破了马切诺对茱莉亚的理想化,破坏了他渴望的正常。
理想化破灭茱莉亚坚持要说下去,原来她的情人是惹人厌的60岁老头,是她家的朋友,还做了他们的证婚人,马切诺不可置信地笑了。茱莉亚坐回对面,说情人关系维持了六年。
6.2
梵米亚到站,马切诺仿佛走进画里,来到联络员劳尔的地址。等待期间蒙格尼罗搂着一个脸上有伤疤的妓女,妓女走到脱帽的马切诺面前说“我是疯子”,马切诺激动地抱住了她。
妓女 拥抱劳尔呵斥马切诺,马切诺快步进屋。劳尔从裸体雕塑的阴部取下核桃夹碎,说之前计划是接近夸德里套取情报,现在要杀一儆百,接着给了马切诺一把枪,提醒他要迅速果断。马切诺拔枪,发现自己帽子不见了。
枪与帽子性(妓女)、以不在场在场的帽子和枪又联系在一起,我们现在明显看到了重复。马切诺见劳尔,重复了见部长。蒙格尼罗与妓女对应着部长与女秘书,办公大楼的雕塑对应着油画、劳尔的雕塑。
精神分析有两个基本假设:
- 心理决定论原则或因果原则,每一心理事件的产生,都是由先前的事件所决定的。
- 潜意识存在,并有着重要的意义。
这两个假设可以概括为重复、无意识,再加上移情、驱力,就构成了拉康所说的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
重复意味着童年没有解决的问题,会在青春期再现,青春期没有解决,会在成年再现,尤其在亲密关系和亲子关系。童年父亲太专制,工作中和领导可能不对付;童年经历过重大丧失,可能分手后要死要活。重复也意味着机会,童年的问题可以在青春期、成年修复。
在《超越快乐原则》(1920)中,弗洛伊德提出了“强迫重复”,指出重复是为了控制,想要获得不一样的结果。譬如弗洛伊德女儿离开时,外孙玩“线轴游戏”:
这个孩子拿着一个上面缠着线的木线轴。他从未想到,例如,可以把线轴放在身后的地板上拖着,玩马拉车的游戏。他所做的是,抓住线轴上的线绳,相当熟练地把线轴扔过他的盖着毯子的小摇床的床沿,这样,线轴扔进摇床里不见了,同时,他发出“哦……嗬”(fort,走开)的声音。然后他把线轴用线绳从摇床里拉出来,并对线轴的再次出现发出一声“哒”(da,出来了)的欢呼声。因此,这是一个完整的游戏,是消失和再现。一般地说,人们只目睹到它的第一个动作,是这个孩子把它作为自己的游戏而不知疲倦地重复的动作,虽然更大的快乐无疑是和第二个动作联系着的。(《弗洛伊德文集6》p11)
孩子想让母亲回来,但他先重复了母亲的离开,即让线轴消失,然后再让线轴出现。
6.3
马切诺与茱莉亚做爱重复了性侵。茱莉亚15岁时,她的叔父进入房间强奸了她。一个令人心痛的事实是,大部分性侵发生在熟人间,而亲人毫无知觉。原著中,茱莉亚父亲去世,母亲悲痛天天去教堂,给了叔父可乘之机。叔父威胁茱莉亚维持了六年性关系,岳母收到的匿名信正是来自他。
重复然而和过去不同的是,叔父压在茱莉亚身上,茱莉亚压在了马切诺身上,她获得了不一样的结果,由被动变为了主动。曾经的受虐者转变为施虐者,防御亦是如此。
音乐舒缓,窗外是暖黄的夕阳,然后转为冰蓝。冰蓝是马切诺的心境,冷漠、疏离,他妥协接受茱莉亚不是处女,维持了婚姻。夫妻二人皆有创伤,但他的创伤无法向她提起,蜜月旅行的目的也不能向她告知,所谓至亲至疏夫妻,莫过于此。
7 洞穴寓言
7.1
旅馆里马切诺试图联系夸德里教授,说起夸德里是驼背。父亲精神病,朋友盲人,上校跛足,法西斯是病态的,而曾在罗马执教的哲学老师夸德里“不正直”。马切诺毕业时曾问夸德里论文题目,夸德里问他是不是法西斯分子,他没有回答,夸德里表明了反法西斯立场。
电话接通,约定马切诺下午带茱莉亚上门拜访。
电话(引言已经提到,电话号码是戈达尔的号码,马切诺提及夸德里当年的话:“反省的时间已经结束,是行动的时候了”,这出自戈达尔的电影《小兵》,夸德里的地址亦是戈达尔的地址。)
茱莉亚提起叔父讨厌知识分子,肯定是他写的匿名信,这番话实际把夸德里、马切诺放在了一起,他们都在叔父的对立面。马切诺动摇了,像开场那样坐在床上,蒙格尼罗的电话打来,他发火让茱莉亚接。
7.2
马切诺拜访夸德里是在重复上茱莉亚家,是获得正常的努力。两次上门时间都在下午,马切诺先见到夸德里的朋友,没有直接见到夸德里,正如他先见了女仆,才见到茱莉亚。安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的狗吓跑了茱莉亚,而她站在灯下,让马切诺走神。
走神安娜对茱莉亚热情,对马切诺冷淡甚至怀有敌意,这让他不解,他去茱莉亚家不无得意地对镜梳头,现在安娜竟然没有像女仆、茱莉亚那样为之倾倒。咖啡时间安娜叼着烟走出来,安排晚上两对夫妻一起吃饭,然后跳舞。茱莉亚说没有礼服,安娜说等她教完课可以陪茱莉亚去买,然后婉拒了马切诺的陪同。马切诺去见夸德里,安娜问茱莉亚婚前有没有和马切诺上床,开始说风情。
夸德里质疑马切诺见他的动机,马切诺回忆当年上课关了半边窗户,他站在阴影里,说起柏拉图的洞穴寓言:
洞穴寓言想象一下有一个很深的洞穴,在里面,有一群从小就被囚禁的囚犯,他们全身被紧绑,以至于只能看到洞穴里面。在他们背后远处,火把的火光在不停闪烁。在火光与这些囚犯之间,有一堵低墙,就好像表演皮影戏时介于表演者与观众之间的幕布。
两人走到光线下。
阴影 潜意识意识化马切诺:想象一下这堵墙后也有另一些人,正在搬运各种东西,包括那些用木头或石头做成的雕像,这些雕像比那堵墙都高。
夸德里:没有什么比让我回忆起这些更好的礼物了。柏拉图笔下的那群被绑囚犯……
马切诺:他们很像我们。
夸德里:那些囚犯看到了什么?
马切诺:他们看到了什么?
夸德里:你这个来自意大利的人应该有所体会。
马切诺:他们只看到火光映照出来的阴影,呈现在洞穴石壁上的阴影。
夸德里:阴影,事物的投射映像。就像你的意大利同胞正在经历的一切。
马切诺:假如那些囚犯获得自由,可大声发言,他们难道就会认清自己所看到的只是幻影?
夸德里:是的,他们也许会混淆现实及其幻影。
原来马切诺当年的毕业论文就是关于洞穴寓言,夸德里离开罗马后,马切诺另选了论文题目,而马切诺是夸德里欣赏的学生。另一边,茱莉亚和安娜在兴奋印刷宣传单。
马切诺:但你离开后,我却成了法西斯分子。
夸德里:对不起,克莱里奇,真正的法西斯分子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夸德里拉开窗帘,阴影不再,光线刺眼。
我们现在知道,电影里的光影别有深意了,关乎光明与黑暗,关乎真实与虚假,关乎意识与潜意识。马切诺求学时曾思考过自身的处境,但毕业论文没有完成。现在,夸德里让马切诺感受了他想要感受而不敢感受的感觉,思考了他想要思考而没有思考的思想,也替马切诺说出了他想要言说而没有说出的话语。
这和派对上的对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伊塔诺说起真正的法西斯,于马切诺是朋党;夸德里说马切诺不是真正的法西斯,是父亲,亦是知己。用温尼科特的话说,伊塔诺像假自体,夸德里是真自体。
马切诺给茱莉亚带的礼物是花,给夸德里带的是回忆;而安娜给茱莉亚放唱片,正如马切诺上门茱莉亚所做。安娜离开茱莉亚,质问马切诺偷窥,马切诺说梵米亚妓女的眼睛与安娜很像,抱住安娜吻她。安娜挣脱后一言不发走了,马切诺从舞鞋得知安娜上课之处。
似曾相识我们发现安娜、妓女、女秘书的面容像是同一个人,是马切诺记错了吗?
记忆也被后来的记忆所覆盖,被自我辩解、自我怜悯所损坏,被私利所防卫,被巨大的遗忘裂缝所撕碎。(《我生活的种种模式》p1)
记忆在客观上可能不准确,但在主观上是真实的。就像马切诺觉得母亲有许多情人,安娜、妓女、女秘书被感知为一个人,她们是马切诺真正欲望的客体。
7.3
马切诺将茱莉亚打发到埃菲尔铁塔,来到芭蕾舞教室。马切诺说在巴西有朋友,可以和安娜私奔。安娜说她在意大利也有朋友,让马切诺念信,这对应着叔父的匿名信,它们都是暴露:匿名信暴露了马切诺不光彩的家庭,朋友的信暴露了他的间谍身份,这阻碍他达成目标获得正常。
一片蓝光里,安娜脱下衣服,意图献身,求马切诺不要伤害她们,马切诺抱住安娜,安娜的婚戒出现在前景,这是一场交易。安娜让马切诺发誓,马切诺回答说我不知道。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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