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秋,夜深人静。
“嗡……嗡……”桌边手机嗡嗡作响,划破了这静寂的夜晚。于二哥放下早已被捂热的笔,倾身捞起并点开信息——杨志:哥,后天我新居入宅,地址在×××。
于二哥愣了足足十多秒钟。收到杨志的信息,他那是既意外又惊讶,毕竟因2015年那一场干架后,他们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尽管于二哥早已向同学打听过杨志并且也知道他在这城市里。
那一年,24岁的于二哥和杨志道同且相为谋,合伙创办了一个公司。万事开头难,何况要经营一家公司。前两个月,公司不仅没有盈利分毫,而且还亏损了好几千元。这可急坏了胸怀远大抱负的杨志,你说开公司不挣钱反而还要拼命投币,还拿什么玩意儿去追梦啊?于是杨志便忧心忡忡地找于二哥商量办法了。
两人联合办公的办公室里。于二哥正在一边埋头捣鼓电脑数据。
“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到时候怕是亏得连渣都没有了。”杨志跨步进来便苦脸道。
“冷静冷静,做生意一开始哪有不亏本的。我们刚在这个行业起步,而且现在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崭露头角,我们几斤几两,人家还没了解。所以,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坐以待命。厚积薄发嘛。”
“坐以待命?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坐以待命?我看你那是坐以待毙,我告诉你,你二我可不会跟你一起二下去的。算了,我还是自个儿找找其他办法吧。”杨志大声吼完摔门而出,他桌面上的木头马车被“惊吓”得侧翻落地。
之后的很多天,于二哥便常常看到深更半夜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的杨志,甚至有时候第二天他出门上班时发现倒在门口呼呼大睡的杨志。后来问了才知道,杨志这是“应酬”去了。
三个月过去了,虽然公司的财政状况有所好转,但是仍处于亏损状态。回到两人合租的出租房,杨志进门后脱了外套,狠狠摔在沙发上。于二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安慰杨志说要冷静冷静。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这钱都快扔进咸水海了,还冷静个毛啊。算了,散伙吧!当初怎么来现在就怎么走吧。”杨志信步走到房子的角落,翻出行李箱,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
“你疯了,这眼看就要胜利了,你却在这时候打退堂鼓?”于二哥二话不说上去揪着杨志的衣领子怒骂道。一来二往,两人便在这窄小的房间里干架起来了。最后杨志还是在第二天买了高铁票回了老家,甩下一大烂摊子给于二哥收拾。
幸好,现在,于二哥的公司业绩在行业排名还是比较靠前的。
二
于二哥还是出现在杨志新宅的门口。杨志手不停地搓着系在腰上的围巾,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招呼于二哥进门。
“哥,来啦!”
“嗯。”
客厅里,高朋满座,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吆喝满天飞。酒阑兴尽,宾客陆陆续续道别离去。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喝得微醺“葛优躺”的杨志,和背着手,伫立在一空心马车前的于二哥。
“那是我爷爷在我出来工作时亲手给我做的,他在我老家是一位有名的木匠。”杨志不知道何时走到于二哥身后,抬手拿起那空心马车。半响,他又道:“爷爷,在我回来那年,不在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常给我做马车当玩具,并且每次都在马车后面套上沉甸甸的硬木,这样我玩的时候马车就可以平平稳稳的行驶了。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在我离家时给了我一辆空心马车,直到他弥留之际,我才终于明白。”
于是,于二哥知道了那空心马车的故事。
三
杨志灰溜溜地回到老家的第二天,爷爷便颤巍巍地柱着拐杖把他带到了木匠房,让他把角落边的一堆实心硬木一个一个地挖空,然后再套到已经雕刻好的木头骏马的后面,完成一辆马车的组装。对一个又一个的木头,杨志那是早就不耐烦了,嘟嚷道:
“爷爷,这一刀一刀的,要弄到什么时候呀?还不如拿机器打来得方便呢。”
“一个一个的做,总有做完的时候哩。”爷爷慢吞吞地在一边卷着烟丝道。
“唉,这样下去弄到猴年马月嘛,我去伯伯家借个钻子来吧。”杨志话音刚落,人早就跑没了踪影。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个电钻,插上插头,嗡嗡作响的电钻发出骇人的声音。杨志信心满满地拿起一块硬木头,嗡嗡地往里钻。“哗啦”一声,硬木头从中间裂开了。杨志眉头一蹙,又拿起一块、第三块、第四块……同样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事儿啊,快的慢不了,慢的快不了。这踏踏实实地来,才安安稳稳地走。”爷爷眯着眼睛,轻轻吐出一口烟,愁着垂头丧气的杨志说道。
杨志一顿,便放下手中的电钻,乖乖地用刀子一刀一刀地敲刻着。
杨志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要熬不住了。去世的那天晚上,杨志爷爷把杨志叫来床头边,顺便让他带着当初杨志离家时带走的那一辆空心马车。
“志哥儿,你不是,不是一直,一直问我,为什么给你,给你一辆空心马车吗?”爷爷拉着杨志的手哽咽道。
“这马车越空,噪声,就越大。马车越空,走得,自然越快,也就越容易翻车。这十年磨一剑 今朝试锋芒。爷爷不求你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但也希望你努力奋斗,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先苦后甘,做一辆有重量的,微微妥妥的实心马车,而不是轻飘飘的容易翻车的空心马车。”
杨志看着爷爷慢慢垂下的手,放声嚎啕痛哭。他怎么才明白……
四
爷爷葬礼结束的一个月后,杨志回到了当初他“翻车”的城市,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爷爷当时送他的那一辆空心马车。杨志并没有与于二哥联系,而是在其他朋友介绍下,埋头在一家小企业里当销售员。
刚开始的三个月,杨志的业绩几乎是个位数,还要每天忍受一些同事的冷眼相待以及领导毫无情面劈头盖脸的批评。每次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拿着微薄的基本工资,垂头丧气地回到只能塞下一张床的出租屋,他都会拿起摆在床头边的空心马车,轻轻摩擦上面的一行字——脚踏实地·天道酬勤。那是他回来这座城市的第二天敲刻上去的。
三个月来,杨志带着公司的产品走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他遇到过热情的买菜大妈;他遇到过一直冷眼淡漠的高级白领;他遇到过向他嘘寒问暖的家庭主妇;他遇到过向他恶语相对的尖酸刻薄的士多店老板……无论对方是什么人,杨志都躬身弯腰诚心诚意地道谢道歉。然后转身往前走。每一位客人,他都会细心做记录分析,认真研究应对方案。甚至有时候他在和客户沟通后,还会向公司提出关于提升产品质量的建设性建议。
通过数月的摸打滚爬,杨志在事业上渐渐有了起色,很快得到了重用与晋升。最终有了今天的成就。
五
“哥,对不起。我真是窝囊,当初的事,我一直很想当面和你道歉。可是我真觉得自己实在没脸见你了。可是……可是我心里窝着难受……”杨志抱着头,涕泗横流。
于二哥盯着那雕工精致的空心马车,久久地,沉默不语。片刻,他伸手拿起旁边的一瓶红酒,倒了两杯,递了过去。
“兄弟,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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