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火柴Q 采访、撰稿:小青狐、火柴Q
设计:孙佳栋 微信公众号:甲子光年(ID:jazzyear)
吴晓波的《大败局》中,第一个故事是一个女人。
故事开始在1994年,中国进入互联网元年。当时,上网还需要用“猫”拨号。在中关村南大门零公里处,竖起了一块巨大的广告牌:
“中国人离信息高速公路有多远——向北1500米。”
向北1500米,是中国第一家民营互联网公司瀛海威的“科教馆”。创立瀛海威的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女人,多年后,人们早已淡忘了她的名字:张树新。
作为中国互联网最早的开拓者和创业者,张树新没有等到行业的真正崛起。多年后讲起往事,年轻时就不避锋芒的她仍敢大胆地说,是中国电信“用他们强势的政策把你颠覆掉”。
也是在那个时期,刘晓庆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刘晓庆后来也有过一段过山车般的经商体验。
此后,延续着90年代的女性意识复苏,紧邻中关村的燕园里,陆续走出了一群女孩。她们接过商场接力棒,披上了一个不同于女商人的新名字——“女性创业者”。
滴滴出行总裁柳青、世纪佳缘创始人龚海燕、投出了京东和滴滴的H Capital创始人陈小红、紫牛基金创始合伙人张泉灵、创新工场合伙人陶宁、蜜芽创始人刘楠、优信集团CTO邱慧、青青树动漫创始人武寒青、小饭桌联合创始人李晶、甲子光年创始人张一甲……
也许是1:1的男女比例带来了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平等气质,此时此刻,从燕园走出来的女性创业者在电子商务、教育、生物科技、人工智能、投融资等领域开疆拓土,已成为中国商业版图中不可忽视的力量。
在了解多位北大校友女性创业校友后,「甲子光年」发现了她们的一个共性:绝不放过自己的不安。
——当她们听到某个心底怀疑的声音时,她们选择直视镜子。
我不想成为一只被压在过去的蚂蚁
对1991级德语系的北大校友张泉灵来说,她在镜子里看到了“世界正在翻页”。
“如果我不够好奇和好学,我会像一只蚂蚁被压在过去的一页里,似乎看见的还是那样的天和地,那些字。而真的世界和你无关。”这是她宣布辞职时袒露的心路历程。
此时,张泉灵已经42岁,在央视工作了18年。但功成名就和舒适熟悉的环境还是让她无法忽视“害怕错过的不安”。2015年,她决定成为紫牛基金的创始合伙人,人生后半段从新来过。
张泉灵
另一位,花了2年半时间把母婴电商蜜芽做到估值百亿的刘楠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你必须把这些所谓的彩色泡沫给它踩碎。”
对刘楠来说,真正的里程碑时刻可能并不是创立蜜芽,而是在此之前从外企果断逃离。2008年从北大新闻与传播学院毕业后,刘楠在美国陶氏化学工作。外资企业虽然一时光鲜亮丽,生活优厚,但却让她丧失了价值感:“北大学生都有一个梦魇——考上北大就是自己的人生巅峰了。”
踩碎泡沫开始做全职妈妈后,因为自己怎么都买不到满意的母婴产品,刘楠在2011年成立了一家淘宝店,取名“蜜芽宝贝”,创下2年四皇冠、销售额超过3千万的业绩。
优秀的商业表现吸引了大批风投和高价收购。无论继续开着还是卖掉,刘楠都可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但最终她却选了最难的一条路——接受风投,在2014年创立母婴电商平台蜜芽,开始正式创业。
这一次她从镜子里看到的是:“我希望生活在一个自己想生活的世界里,但是可能等不及别人来创造这个世界,所以我就自己去做这个世界。”
参加《奇葩说》的刘楠
同样听到“等不及了”的呼唤的,还有李星。
在先后于辉瑞、赛诺菲和强生等三大跨国药企工作多年后,2003级医学部北大校友李星于2016年初开始接触人工智能。学生时代李星就是学霸:曾在一年之内,在国际药剂学顶级期刊 Journal of ControlledRelease(《控制释放杂志》)等杂志上以第一作者身份先后发表了两篇论文——而有些不太幸运的博士五年也没能在这种等级期刊发一篇文。工作多年,她依然保持着技术敏感性,开始自学人工智能,并敏锐发现其对制药业的变革。她强烈听到了未来的脚步声,焦虑得一度失眠。
“这不是yes or no的事情,是必须yes。”李星告诉「甲子光年」。又一次辗转无眠后,李星下定了决心,在2017年10月创办了深度智耀——成立四个月,已估值10亿,进展到A轮。
审视自己的焦虑,注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也让她们活得比一般人明白、极致,极致到愿意尝试人类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极限运动——创业。
他们面临的问题,她们一点不少
商场无绅士,商业逻辑不讲lady first。不管你过去多么辉煌,一旦创业,谈过去没有意义。
1996级计算机系北大校友柳青现任滴滴出行总裁。
柳青的故事广为流传:出身名门,柳传志之女,留学哈佛,18轮面试进高盛,一待12年,并成为高盛百年史上最年轻的董事总经理,过着年入千万的金领生活。
而据说,2014年,柳青从投资人转而成为一名创业者时,家里人是反对的,不知道是不是干了大半辈子企业的柳传志也觉得创业实在太苦。
柳青在今年年初的滴滴年会上发言
让这一切更苦的是,“自降九成薪资”加入滴滴后,柳青下定决心戒掉自己身上的“投行气质”:出差改坐经济舱,酒店从四季换成汉庭。从未失败过的柳青经受了极大压力,也曾一度“用力过猛”:彻夜不眠回复所有的微信、电邮,尽量去满足所有人的要求……她最忙的时候,她每晚9点回家哄孩子,团队11点到她家楼下开会。
出行领域的另一个女强人,是邱慧。
目前担任优信集团CTO的邱慧从小一贯优秀:15岁上大学,19岁保研,担任研会主席,还在微软亚洲研究院实习,而当她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导师特批毕业时,刚满20岁。
2008年毕业时,她同时收到了微软、百度等十几个offer,但最终南下深圳加入腾讯,曾将QQ影音的活跃率带到全行业第一。
2014年,邱慧受戴琨邀请加入优信集团。1个月内,组起一支40人产品研发团队,3个月内,带团队进行了一百多版打磨雕琢,优信二手车网站和APP于2015年亮相,检测、销售、报价等几十套系统也如期上线。到今年,优信集团累计融资额已接近10亿美元,估值超百亿人民币——邱慧也成为百亿估值公司中极为少见的女CTO。
邱慧回校参加校友活动
而在柳青还没加入滴滴时,北大毕业的另一位商界女性李晶和滴滴先发生了深刻的联系。
李晶彼时还在华兴资本。她全程陪同程维完成了滴滴的C轮融资——一起见了几十位投资人,每场会议后一起复盘、一起定战略,一个战壕共进退。这段“共患难”的经历,让李晶和程维成为了铁杆好友。
李晶在这个大案子中亲历了商业的残酷,程维当时告诉她:自己创业一度非常艰难,很长一段时间融不到资,也曾想过去股权众筹平台拿笔钱渡过难关。
纵使面对过什么是残酷,李晶仍选择了创业,她从滴滴的融资历程里看到了自己可以带来的价值:早期创业者是最需要帮助的人群,一点点帮助都有可能改变命运。2015年,李晶离开华兴,和另一位著名女投资人李黎一起做了初期创业项目服务平台小饭桌。她曾说过:如果小饭桌之后越来越好,那今天将是我最轻松的一天。
李晶
北大除了出创业者,也出投资人。
1898创投基金合伙人、北大德语系校友郦红最初成立基金时,在三四个小时内就从校友处筹集了3000万元。此后不到半年,郦红完成了基金注册和一亿多元资金的募集,1898创投基金于2015年正式成立,主要投资北大校友和北大推荐的项目。
1898是北大建校之年,同样以1898开头的1898俱乐部联合发起人陶宁也是北大女校友,如今是创新工场COO。
比柳青大十级的陶宁,与柳青有着相似的经历。
1986年,陶宁考入北大信息管理系,流连在才华横溢的校园诗社和火花四溅的各流派讲座之间。
大一时的陶宁(第一排左二)
毕业后,她先后在微软、IBM、谷歌中国工作,后又奔赴美国耶鲁获得MBA学位。2010年,受李开复邀请,她成为创新工场合伙人并担任COO——信管虽不是个大系,却走出了互联网世界不可小觑的角色:她的同班同学王雅娟,后来成为了新浪微博副总裁;而比她小一级的李彦宏创立了百度,传奇一直延续至今。
还有另一位知名投资女性,是北大历史系校友、H Capital的陈小红。她投出了滴滴、小米、新东方、好未来、美菜、链家,项目总值超过1万亿。有趣的是,其中滴滴、新东方、好未来的创业团队中都有北大人的身影。
当然,最喜欢支持北大创业者的无人能及徐小平。仅15分钟,徐小平就决定投资李星的深度智耀;而他累计花了5个月,发短信、邮件劝服刘楠下决心创业并成为其天使投资人,而在此后的轮次中,真格也持续支持着刘楠;作为个人投资者,徐老师还给校园时代就熟识的武寒青的《魁拔2》投资过2500万,是他投资中单笔数额最大的一桩。
“和她们一起做梦,就算亏了,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徐小平说。
不过,创业之路哪能一路都是“快事”呢?
2015年张泉灵在加入紫牛基金后曾说,现在自己一个人偷偷哭的时间,比之前10年加起来都要多。过去不高兴时,她会在朋友圈发个信息,撒个娇;现在她不这么做了——因为明白撒娇没用,只能调整心态。
而比张泉灵早一年创业的刘楠,在蜜芽成立的第一年,就遇到了一场大危机,一度每天“边哭边上班”。她曾对自己的天使投资人徐小平说:说实话,如果当时想到有今天这么苦,可能还真就不拿这个钱了。
那是2014年8月,一家媒体连发三篇稿件,质疑蜜芽卖假货。“我学了六年的新闻,我说为什么记者可以不采访我们公司的任何一个人,就下结论。”假货对母婴行业的打击可想。后来刘楠逐渐想清楚了,没有一家公司会被谣言真正击垮,消费者能自己看到质量。谣言的主要目的,可能正是扰乱创始团队的心态,消磨其意志。
稳下来的刘楠迅速反应,做了一次“到港开仓开卖”,展示两个集装箱的纸尿裤的所有证据链条,顶着舆论风波搞促销,让最多的消费者检验商品。
创业以来,刘楠说自己经历了一个“不知痛苦而不怕”到“已知痛苦而不怕”的过程。
另一个饱受商场速度“压榨”的女性创业者是青青树动漫公司创始人武寒青。武寒青是北大女性创业者中的大师姐,她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在1992年,市场还极度不成熟时,就创立了动漫公司青青树。
开始操刀青青树最为知名的《魁拔》系列后,团队一次次面临和时间赛跑的窘境。从2011年的《魁拔1》开始,3年3部“魁拔”,武寒青说这是在“以短跑的速度拼马拉松”。
2015年,武寒青被查出直肠癌,她依然保持着文学女性的浪漫,把癌症称作“癌宝”:
我把癌细胞唤作癌宝,是因为在我的想象中,它是和《魁拔》中的脉兽秀秀一样的萌物,虽威力无穷,但你若不招惹它,它是不会自己跳出来困扰你的。所以,既然因为你的过失惹得它找上了你,那么,以平等心善待它,认真学习与它的相处之道,就成了今生最重要功课。
15年,武寒青经历了癌症向肝转移、因房东卖房被扫地出门、青青树第二梯队的小伙伴摩擦频繁、投资机构首鼠两端……“把此生的所有倒霉事都集中到一块儿了,喝凉水都塞牙,全年水逆。”
可是,生着病的她仍放不下公司的事。在手术仅仅1个月后,她开了1次CEO办公会、1次微信董事会,谈了1次投资、3次融资,定了新三板启动日。
她仍在想着如何提升自己,计划里包括要学习商业规则,学习顺势借力,学习辨析真伪,学习向自己并不认同的人和事说“不”,学习以并不“审美”的方式讨论问题……尽己所能,让青青树一天天强大,让同事们的工作快乐而有尊严。
2017年5月,武寒青因病去世,北大副校长吴志攀为她写了长篇悼词:
“她的去世不仅是青青树的巨大损失,也是中国动漫界的一个巨大损失,也是全世界动漫界的损失。我之所以这样说,因为,在国内外众多动漫公司中,鲜有女士担任CEO的情况。这也许是因为动漫制作过程是一个太考验人的历练吧?”
他们没有的问题,她们也得承担
「甲子光年」创始人兼CEO张一甲本身也是一位女创业者,她本科就读于北京大学数学科学学院,13年毕业。
张一甲
刚刚过去的3月7日女生节当天,北大青年CEO俱乐部组织了一场北大女性创业者的聚会。在张一甲所参加的一个圆桌上,主持人问她,如果你对台下想创业的人说一句话,你会说什么?
“我真的想了很久,我很少卡壳这么久。”张一甲回想起论坛现场,她几乎一度失语,“后来我是这样讲的:如果这份事业你没有赚很多钱,你依然愿意付出你最宝贵的青春,那你就去做吧。如果不是,就不要做。”
接过张一甲话筒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师姐,她说:“我跟一甲的意见相左。我经历了好几次创业,我现在的目标就是赚钱。财富能让你拥有很多种自由,包括男女关系的自由。”
“男女关系的自由”,一语点出女性事业者的一大瓶颈。
在很多人看来,如果一个男性特别成功且单身,他是“钻石王老五”;如果一个女性特别成功且单身,人们总会暗地猜测“她其实人生不幸”。
每年出现在两会上,男企业家被关注的是说了什么,而董明珠被关注的是穿了什么。一方面她是格力掌舵人,是商场著名铁娘子,另一方面,人们也总会在写道她时提一句“常年单身,与儿子相依为命”。
希澈科技CEO张昭告诉「甲子光年」,她去参加一个女性创业者联盟,惊讶地发现99%的参与者都是单身,甚至不少人在讨论“什么时候去冻卵?”
在刘楠已创业一段时间后,父母还在对家里的亲戚说她在外企上班:“家庭美满,工作安稳轻松才是大多数人对女性的期许。”而滴滴总裁柳青,也因为关注到女性在职业发展上面临的瓶颈,与程维一起发起了“滴滴女性联盟”。
北大新传07级校友,AA加速器COO易冰洁几个月前得知,一位本来要到她部门报道的新人临时要求换岗,原来是他打听了一圈,同事的评价是“易冰洁很有野心”。易冰洁这才发现,原来都2018年了,“野心”之于女性还是个如此负面的词汇。
当社会将相夫教子作为女性经典形象集体脑补时,决定创业、直面“野心”,甚至为此选择独身,或许并非是她们的无奈之选,而是一种“不将就”。
好在,能改变社会对个体评价的,总来自一个实实在在改变的群体。
根据GirlUp创业工场2017年《“她经济”——中国女性创业者现状以及趋势报告》,21-30岁的女创业者占比最多,近1-3年,女创业者成立的公司数目大幅增加。
而创业者之间也正在形成更友善的合作互助关系,这使得亲和性更强的“女性文化”在创业领域兴起。
顺着“北大女性创业者分布时间轴”看下来会发现,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北大女生开始选择创业,2008级之后的创业者明显变多。一些级数更高的师姐也是在积累多时之后,从最近两年开始创业:比如前文提到的柳青、陶宁、张泉灵。
新老年级的女创业者近几年不断交汇,背后是时代气息的变化:女性的地位在提升,社会对女性创业的宽容度和支持体系在不断完善。
春节上映的电影《红海行动》中,“女蛟龙”佟莉的原型宋玺,是北大心理与认知学院2012级的校友。
2015年,大三,她投笔从戎。两年的服役期里,她曾在《红海行动》电影主角所在的中国海军“最神秘特种部队”——蛟龙突击队战斗过7个月,参加过亚丁湾护航,亲历过营救海盗劫持人质的生死瞬间,甚至所在的衡阳舰,也是片中的“大国神器”054A型导弹护卫舰——听起来几乎是她亲历了《红海行动》中的情景。
宋玺在部队
而宋玺最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并非她“国系90后”的特殊身份,而是她在聚光灯直射而来时,依旧保持了独立选择的勇气和始终自由的思想。
服役之后,她回到北大继续完成学业,现在的宋玺,每天忙着自己的毕业论文,打算读研,再之后的事没有细想,可能回部队,也可能是别的。她没有做太远的规划,相信“从心所向”。在她眼中,幸福感只有一种,“方式就是成为自己。”
所以,当这个属于女性的节日到来之时,来自社会的最大礼物也许是:这是一个“剩女”一词过时的时代,也是一个女性更有选择自由的时代。
刘楠平时没时间陪女儿,但在她谈起女儿时,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愿意在养育一个女孩的过程中,让她为了愿意追求自由付出一些代价。这是中国中国女性一辈子面临的痛苦,她们不自由,但是她们不愿意付出代价追求自由。为了追求什么,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创业辛劳千百,何尝不是为了某种自由?
或许,北大女创业者们身上最可贵的,比起崇尚自由而言,更是她们愿意为自由而付出的代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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