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教老妈用手机时,我在教学中掺杂了一点点“报复”元素。
“你看,这个知识点我讲过多少遍呀?你却还老是记不住,是怎么回事呀?”
“哎呀,你不要刚遇到一点问题,就立即来问我呀,你要动脑筋呀!”
“从去年到现在,也教了你一年了,怎么没有一点点进步呀!”
这样的“报复”心理入戏太深,很多时候,我差点就跟当年她拍着我作业本飙口水的姿态,没啥两样了。
每当此时,她要么一脸羞赧的笑,要么无奈地叹气:“唉,人老了,变笨了。”
“哦,是吗?”我回应说,“那你看,人家X阿姨就比你小一点点,用手机用地好顺畅哦;还有,那个Y叔叔,人家还比你还大两岁,却能独立地用微信发红包了!”
跟小时候常常挂在她嘴边的“别人家的孩子”一样,现在,我嘴边也有了一串“别人家的爹妈”。
她讷讷笑了笑:“X阿姨跟Y叔叔都读到了高中,我一个初中生,哪比得上他们?”
存有“报复”心理的我自然不缺乏例子:“那Z婶娘呢?人家跟你还同班同学呢,也会用了。”
她终于无话可说。
一旁端着大碗吃饭的老爸,用他价值88元的老人机接了个电话:“外!是哪个?”
独特的“喂”的发音,暗示着他的年龄。
他挂断电话,夸张性地亲了一口老人机,装出语重心长的样子,对我妈说道:“唉,何必多给自己找烦恼,用老人机不行吗?五天充次电,功能简单,实用;体型小,好拿!”
回应老爸,老妈自然是有腹稿的。她气定神闲地说:“每次想跟儿子视频,都只能借助我手机的那个人,他难道不烦恼吗?”
老爸笑嘻嘻地说:“烦恼,烦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突然间我意识到,在我们这样一个老爸不肯用智能手机的家庭里,如果老妈也不会用了,那视频通话的年代,我跟家里人就真的只能过半年才能见到一次了。
我有点小感动,也有点小惭愧,决定以后不再用她以前教我写作业时的语气来奚落她。
有一次,我闲着没事看她微信,看到她置顶了俩人。一个是我,一个是我大姨妈,也就是她姐姐。
再去看她聊天列表。基本上除了家长群(她作为我外甥女的家长)和极少数人以外,她没什么聊天的对象。
我打趣儿地说:“老妈,你这聊天的人很少呀,要不要打开附近的人试试?跟你说,只要你性别是女,不一会儿呀,这附近来加你的人就可多了~~”
老妈瞪了我一眼:“这些人是正经的人吗?!!”
“但你能聊天的人太少了啊。”
老妈在淘米,却也抽空说了我一顿:“我要跟谁聊天啊?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天天拿着个手机,恨不得脸长手机上啊?”
我哑口无言。
她淘米淘到一半,微信电话响了。“肯定是你大姨妈的,她昨晚发语音讲,今天要视频。”她撂下电饭锅,跑去拿手机时说。
我若有所思。
“你为什么要学会用智能手机?”——这样的问题,我虽然没有直接问过她,但是可以猜到,她的回答无非就是,“为了跟你联系”,“为了跟你迁居长沙、身体不好的大姨妈联系”、“为了及时收到你外甥女学校的通知”、“为了给你外甥女买教材、上网络课程,给你爸买件便宜点儿的衣服。”
除去上面那几点,她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非要上网不可的理由。
打开她朋友圈,现在她动态要么是在转发我公众号的文章,要么就是我外甥女在学校参加活动的照片;再看她装机的app,因买的是最便宜的智能机,内存小地没法再装微信、某购物软件以外的应用,而寥寥无几。
我渐渐地意识到,像我这样自诩跟上了时代的年轻人,用智能手机,当然是为自己而用;而她用智能手机,则是为别人而用。
她为她大姐而用,为她儿子而用,为她外孙女而用,为她老公而用。却几乎没有为她自己而用。
社会学中有个词叫“逆向社会化”,指的是老年人为了适应社会新局面,而向年轻人学习知识、技能的情况。
我妈妈向我学习用手机,用微信,就是一种逆向社会化的情况。
我今天提到这个词,想说的是,她可能并非是有多想来这一场“逆向社会化”,并非是多想去享受科技带来的成果——只是,儿子远离家乡上学了,大姐乔迁外地生活了,外孙女学校的要求升级了,网购时代让线下门店越来越难买到物美价廉的商品了(至少在我们这样一个小地方是这样),仅此而已。
否则,她何必忍受我的奚落,学校的复杂操作,以及降价通知的飘忽不定。
抖音上不知是从何时起,出现了很多高赞的山村风景小视频。有次,我在这样的一个视频下,看到了一条留言。留言说:
“如果在老家吃穿不愁,我绝不会跑到城市里来生活。”
看到这句话,第一感觉是鄙视,第二感觉是愣住,第三感觉是莫名其妙地赞同,第四感觉是有点想哭。
如果一开始我家也吃穿不愁,爸爸不用在太阳底下干活,我也愿意苟在家乡随便干点儿啥事。值此难逢的盛世,安祥太平,坐在村口,和被嫌弃过无数遍的大黄狗,安安稳稳地晒太阳。
由此看来,是时代和现实,驱动着农村年轻人的身体与思想跳出去;之后,也是农村年轻人的跳出去,驱动着农村老年人的思想跳出去。
慢点儿跳,年轻人,你父母胳膊和腿没你灵活,却还多了一些沉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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