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澡堂

澡堂开张

【01】

薄暮时分，太阳从巷子头的屋顶上缓缓地掉下去了。巷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人路过，挺直了背，僵硬着身体一步一步地踏过路上看不见的坑坑洼洼。

这个巷子和外面繁华热闹、夜夜笙歌的城市格格不入，在隐蔽的一角默默窥探着黑暗。

我巍巍颤颤地张贴好开店告示，在静悄悄的巷子尾独自开张了一家澡堂。

可以洗掉不开心的澡堂。                凭歌入内，童叟无欺。

我又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巷子，偶尔有远处城市的光照过来，惊吓走了一只哀嚎的黑猫，在一处水坑溅起水花。光打在上面，已看不出来水是如何污浊，反倒是晓得光彩夺目。

可真令人向往啊。不过，那可跟我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转身看了一眼招牌，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出来任何字体。可我知道，等第二天太阳出来，大家都会知道“这里没有澡堂”的奇怪澡堂。

而他们会爱上这里，不能自拔。

【02】

“咚咚咚”，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把年久的红漆木门震得吱嘎吱嘎叫唤起来。

“进来吧，门推开就是了。”我的声音倒是一日比一日沙哑了。

从逐渐打开的门缝中，投射进来世界新一天的亮光。我的黑猫抬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一眼，又抓抓身上的毛，继续打着瞌睡。

一个垂头丧气的背影逐渐清晰起来，头发在光亮里乱糟糟地挤作一团，瘦瘦小小的一个。她四处向望了一下，有些拘谨地又向前迈了一步。

“上前来吧。”我清了清嗓子。

多可爱一孩子啊，青涩又大胆。她抬起头来，两行泪水从眼里流下来，在脸颊上停留片刻，打湿了她的口罩。

“真的只要唱歌就可以忘掉不开心了吗？”她睁大了眼睛，屏住了片刻呼吸，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那是当然，你想忘掉什么呢？”

“我……得了结核，所以我的男朋友不要我了，我的朋友也离开我了，我，我，我……”她的肩膀抖动起来，带动了身边的空气，我急忙屏住了呼吸，又一想，我已经不是个会被传染的普通人了，真可笑。

“就连我父母也把我赶出家门，说我是个扫把星，不要传染给他们……可是，可是，我也不想的啊。”她开始全身战栗起来，可能哭得太用力，险些背过气去。

“把口罩拿下来吧，好好唱首歌给我听。”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我会传染给你的。”

“既然来了，就该知道，这可不是个平常的地儿。”我有些不耐烦了，我的猫儿也开始龇牙咧嘴起来。

小姑娘倒是镇定起来了，她摘了口罩，朝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开始唱起来了。

【03】

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
漂亮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弄脏了美丽的衣服却找不到别人倾诉
聪明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遗失了心爱的礼物
在风中寻找从清晨到日暮

整个澡堂里飘散着她清脆婉转又凄凄切切的歌声，堂子里的水开始升温，冒出层层叠叠扰乱视线的白雾来，把人都吞进其中。

“唱得真不错。”我不由地赞赏了一句，“可是唱这么好我可不喜欢，你要拿什么来换呢。”

小姑娘明显愣住了，是啊，没有谁会不喜欢好听的歌吧，除了我这个怪物。

“把你的好嗓子给我吧，保准泡完澡就会忘掉不开心了。”我压低了声音，嘶哑着嗓子干笑了几声。

当然没有人能拒绝快乐，小姑娘很快就如愿以偿了。她精神抖擞地从里间走出来，深深地向我鞠了躬，迈着欢快的步子和我告别，还摸了摸我的猫儿。

但这猫儿是不喜被陌生人触碰的，抬爪就抓了她一下，几道凸出来的鲜红的血印很快就浮现在她的手上了。

小姑娘吓了一跳，惊吓着跑着逃出去了。

“下次再来啊。”我觉得这副嗓音用着还挺不错，虽然不会维持太久。

【04】

我回到柜台后，躺在塌上，慢慢地把猫儿身上的猫捋顺，又捉了几只跳蚤，用指甲掐死了，脆蹦蹦的声音让人心痒痒。

我亲爱的小孩
为什么你不让我看清楚
是否让风吹熄了蜡烛
在黑暗中独自漫步

我悠悠地唱开了，哈哈哈，也只有用别人的声音我才能唱出歌来。可惜啊，等那个小姑娘回家去，又会有新一天的不开心。

毕竟，忘掉不开心只是忘掉不开心的感受，事实还赤裸裸地摆在那里，她的结核大概是治不好了。

泡过一次澡，就一定会再来的。

直到，洗去了所有的情感。

如我一般。

到时候，这副嗓子也没有什么用了。

巷子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吵骂声，路人在水坑里打湿裤脚的咒骂声，屋顶上的瓦片也许会掉落一片下来，砸中哪个倒霉蛋的头。

不过红漆木门吱嘎一关，就什么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