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

我记得自己总是去那里，绕着豌豆藤的秋千架。一天到晚，除了我，谁会一直盯着它呢？头发般的藤条，由细变粗、由娇嫩变得坚韧，记录着那些没有波澜的日子。豌豆花苞是紫色的啊——每个夜晚，闭上眼睛，都在心里这么想，好像才发现的。它是温暖的提醒，也是晨曦中让我心动的记忆和向往，有关花儿，阳光，和我所在的田野。流动的、变化的瞬息都在那里沉静下来，小憩或者安睡，我听见过风儿在那里打呼噜的声音。凝固，紫色愈来愈深，愈来愈深，蘸饱了浓墨，轻轻地甩甩，哦，花瓣儿舒开了，好像栖息在藤木上的木绢蝴蝶，没有哪两只的形状和质地完全一样。

在它还留着毛笔头的时候，或者像一粒粒带点儿鹅黄色的小紫米的时候，甚至藤条上还没有任何出芽的迹象、藤条还冰封在大地的回忆中的时候，我想自己已经确信，藤条的身体里有许多紫色蝴蝶。有一次，我被要求用“什么是什么做的”造句，头脑里的第一个念头就在这丛豌豆藤身上，毫无疑问，紫蝴蝶是这种藤的材料。老师温和地笑笑，说，你整天都在豌豆架下玩啊。

其实我并非每天都和豌豆藤玩，玩伴还有那片绑在粗麻花辫儿绳上的秋千板呢。我也并非每次都非荡秋千不可，因为，那时候不知为什么，会看出许多有趣的事情。比如，把一堆纸百合和千纸鹤放在上面，看它们和秋千绳儿一起悠悠地晃荡，就像感觉植物一起努力地慢慢长高，手拉着手，肩并着肩。比如有时候什么也不搁，阳光照在它深深浅浅的纹路上，它是一座空中楼阁或花园的奠基面。当我想变成一只小鸟的时候，就去荡一荡秋千。它们每天都要经历那么多次的心跳，它们习以为常的飞翔的快乐，我一天比一天熟悉更多，有时会热得两颊和脖子都成了滚烫的，辫子粘在了后背上。越是这时候，越不愿意从头顶掠过的风停止，越想奋力冲向下一个高高的悬崖，从那里跳下……双臂拥抱过无数次风的我，有时沉重得像一只秃鹰，有时轻得像一只紫藤上的紫蝴蝶。

它也被我当成一个长椅坐坐，读读书，写写作业，有时仅仅只是去歇一歇。没有人闯入过这里，这个原野边上秘密的地方。只等到被家里的人终于想起，有时是妈妈，有时是奶奶，这片宁静就才碎了，我沉浸的游戏变成一把把撕碎的纸片，飞满天空，飞向冰冷的星星们。我顺从地回家，吃饭，去当一个躺在黑色角落黑色小床里的小乖乖，披上自己的旧睡袍。虽然如此，夜静后，一闭上眼，紫色的藤花、蔓枝和原野就像河流一样奔来将我淹没，我的梦里有四季最好的时节，一天中最无忧的时刻。飞向天空的纸片在那刻就会得到它们的回信：漫天的桃花、杏花、梨花和腊梅花瓣儿，像雨一样落在我的秋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