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冬至夜
天边还飘着些许小雪,庭院前人来人往间,已没了声息,沈小乙摆摆手,躲在壁炉旁,呵欠连天,睡眼朦胧,恍惚间忆起离那次药学大比估摸着也过去一两个月了吧,窗外晚风凉凉。
同样透着凉意的夜晚,不禁又忆起师父当年的话:我均是按本事给你们匹配相应的学识与任务。但谁又不知道那王穗易过年时给师父多塞了个玉佩,那李元学是那学堂先生的侄子,就多获得了几分关注呢。沈小乙躺在乱蓬蓬的草窝上自嘲地笑笑。
天边那轮月亮泛着些惨淡的白。
沈小乙的记忆恍惚飘至第一次见师父的光景。
小乙腼腆地躲在堂叔身后怯怯地看着眼前这个如清风朗月般的中年男子,大概第一映象总是不差,手指缴着衣角,红着脸扭捏地喊了声师父,堂叔将他往前推推,自己的小手便落入了师父宽大的手掌中,也能感觉那温热的手掌里的层层老茧,懵懂地望着师父的脸庞,心里懵懂地升起了些温度。师父脸上堆着笑,接过堂叔手里的一袋子绿豆。“小乙这孩子从小不爱说话,他娘又落了一身病,麻烦先生您多关照关照他”。
其实他至今还记得师父温暖的手掌是如何在堂叔面前轻轻抚摸他的发丝的,自然也同样记得他是如何将堂叔家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在偏远小村落贫瘠土地上辛勤栽种的绿豆随意扔到地上的。
沈小乙嘲讽地笑笑,翻了个身,露出破旧土气的外褂,同窗的身份都十分显贵,县令官家的公子哥,那通园酒楼的大公子,被嘲弄,被欺侮,沈小乙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因为他哪怕几近文盲的母亲从小就跟他说:小乙啊,贫贱不能移啊。他们富贵只是因为有显赫的家庭罢了,他们也只是这辉煌的产物,却不是缔造者,所以无甚好羡慕的。
可是贫穷,狼狈,饿肚子,被随意羞辱,使唤,当出气筒,小乙都能忍受,只要有学上就好,只要学好中药,治好那永远被困在大山里的母亲的病就好,这些他小乙都可以不在乎,但是为什么要动摇他的信仰呢?为什么要让他看到师父收下玉佩时,那一抹谄媚的笑呢?当自己所以为的正义突然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时,你知道这有多痛么,师父啊,师父,哪怕遍体鳞伤,那怕天资愚笨,哪怕终身都事倍功半,但是你为什么要打破我仅有的善的信仰呢?正义又是什么?
冬天的朔风真真凉啊,门外的松柏叶铄铄作响,静谧仿佛一片剪影。
沈小乙迷迷糊糊又睡着,记忆飘忽纷至,如同那“庄周迷蝶”“心情惘然”。
母亲告诉自己要宽容,堂叔告诉自己在外不比在家,凡事要隐忍,那孔孟也告诉自己要“仁”,要“义”,要成为君子,所以屈原是小乙的榜样,文天祥是心中的英雄,心中依旧幻想“铁马冰河入梦来”,不问结局,只要过程,只要问心无愧,哪怕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这是信赖的人告诉他的,这是他存在的意义。
但当冰冷严冬来临之时,虽然这是县城最好的学堂,门的空隙难免还是会透风,小乙坐在后门边上,卖力地看着师父在前面写的字,小腿被破旧的并不保暖的单薄棉裤包裹着,瑟瑟发抖,有时精神恍惚,想起病重的母亲,眼眶不免红了,这寒冬真是越发难熬了啊,师父每每总是怀揣着他自己精心编写的中药书走进门框,仿佛带着清风明月,这曾经是小乙心中的光和想要成为的人。
为什么人有时是这样复杂,小乙不懂,在他的世界,恐怕只有非黑即白。
他到现在依然还会记得师父当年说的:“小时候,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每次家里煲鸡汤时,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只鸡只有两条腿”。
为什么人有时是这样复杂,小乙不懂,在他的世界,恐怕只有非黑即白。
其实听完这句话时,当年的心中依旧会十分复杂,恰似如今,仍然乱成一团麻。其实经历了那样多的人情冷暖,他依旧感触良多,说是恨,其实会有吧,毕竟当年天资聪颖,当地衙门公费入学,也算是曾经的天之骄子,但因为很多事也留下了许多心疾,也算是个半死不活的残废了吧。
风吹过,并不严丝密封的门咯吱作响。
其实从前会有很多事很自责吧,但是又确实并不因自己而毁灭呢。
辗转反侧了几番,终于睡了个并不安稳的觉,门外的狗又开始叫了。
梦里梦见学堂外的桃花开得还是那么茂密,自己和同窗的误会也解开了,一壶清酒,相视而笑。
醒来后,仍是空洞的房梁,心中微微作痛。
挚友,我当你一时挚友,挚友,我当你一世挚友。
门外雪下得越来越厚了呢,积了小乙一身雪,其实很多事都是来自偶然吧。
当隐忍的情绪积累到期限时,母亲的那句:妈生你,不是让你被别人欺负的。负面情绪被彻底激发。为什么要信孔孟,正义又是被怎样定义的,又是被人怀着怎样的心思定义的,从此,怀疑主义深根于心。
其实,当时心中想听到的只是一句抱歉罢了,有什么呢,如果当年我们都退后一步,或许事情还有可以回还的余地。
沈小乙笑笑,闭上眼。但总好于没有遇见过某某,我有痛快过,你有没有?
愿一切事情都还有回还的余地.......
雪渐渐大了,真想在这样的冬天就这样被埋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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