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金为鑫,为心,为欣。”
三金一生下来她妈就死了。
村里的灵婆在三金能听得懂人话的时候四处张扬说三金她妈是因为预见到自己生了个丢人现眼的丑玩意,才咬舌自尽的。三金开始明白为什么整天围绕她转的是个皱巴巴的老头。
隔壁的陈婶一闲下来就骂金子,得叫老头祖父,三金回头叫了声祖父,迎面而来的是一记抡圆了的耳光,三金抬头看了陈婶一眼,又转头看了老头一眼,“骗子。”老头嘟囔着踢打三金出门,三金好几天不去采莲,池子里的莲子早熟透了。村里那些漂亮的男孩女孩都聚集在街尾的粥铺旁,和集聚莲子的粥铺老者讲价钱,三金才不会在乎那一块两块的差价,男孩女孩远远地看到三金抱着个大盆背着个小竹篮摇摇晃晃小跑过来,急忙拿上自己的采莲什件冲向池塘去。三金到池塘边,大家都已经消失在荷叶中间,三金放下盆去,系好竹篮,开始拨开荷叶踩着龟裂的泥块朝着别人的方向寻去。这群孩子被生活在这个村的祖先们叫做采莲童,这个村叫首石村,老头叫李守玺,三金叫李三金。
黄昏的时候大地都冒着热浪,大人们走出门上街,女人打着绣花的伞男人戴着高顶的帽,采莲的孩子们也都归来,为首的是雄赳赳的三金,扑腾着两条短别人一半的小腿,环抱着装满荷杆的木盆从斜坡上翻滚下来。三金是采莲的孩子里年纪最小的,虚岁三岁,最大的采莲童也不够十五岁。三金爬起来扑打几下肩膀上的黄土,慌慌张张把背上的竹篮递给了粥铺老者,粥铺老者打开看了看,转身拎起三金,让她伸手去钱罐里抓了一把,三个铜子,人群里传出声音,是唏嘘不是脏话,这里的人们才不屑于咒骂,这和他们曼妙的身姿,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不相符,他们只是在可伶自己的孩子不是第一个到粥铺这儿来的。
首石村有个规定,自古如此,采莲归来者,谁第一个到粥铺,那么当天的集莲价格就由谁来定。
三金采莲是极好的,粒粒饱满粒粒相似,老者喜欢这样成色的果子,大人就喜欢稍微焉一些比较嫩滑的果子,就像他们虚弱的身体,他们已经那么多年不采莲,这儿走走哪儿转转,脾胃哪能消化老莲子,三金自然不受待见,何况她的集价大人们是看不上的。其他的采莲童气喘吁吁奔跑过来,空气里一阵阵清甜。这群孩子的衣袖整齐,身体匀称,皮肤细腻,唇红齿白,他们斜撇着三金,那个可恨的丑八怪。她几天不出门一出门就只采好莲卖低价,大人们不工作也不计较,这些小孩可就说不过,他们约好这几日总得给三金找找麻烦,要么是大人们不能出门的早晨夜晚把她的木盆打破,要么是采莲的时候把她塞进泥缝里。可是总有人沉不住气,晌午在池子中央,采莲童里最好看的姣子抓住三金的细胳膊非把她从木盆里拽出来,姣子不会满足只打破三金的盆或着把她塞进泥缝,她想要把三金的盆里灌满泥,把三金栽进泥里,再把盆塞进泥逢里。姣子的提议被年龄最大的采莲童否认,那个男孩以为姣是想拿走三金的莲,姣子否认。采莲童听到荷叶稀里哗啦倒再急急忙忙围绕到池子中央,就只看到姣子趴在地上扣陷在泥里的莲,三金已经上了岸,太阳也开始晕暗。
采莲童数完莲跟着自家父母回家去,粥铺的老者叮叮当当也开始刷洗门口的大铝锅。三金站在街头,看着老者淘洗莲子,架火炉,走到旁边早就没人住的木屋敲敲打打,掳来一大块干透了的木板,他起落着手里的锤,把木板砸成巴掌那么大小,一边扔到火堆里去,顺手理起锅里的铝勺搅搅。
“过来帮忙吗?”
老者头也没抬像是自言自语。三金一脸惊恐,抱着木盆拔腿惊慌失措跑开去。
天黑定,粥铺的烛光亮起来,老者扶着生锈的铁栏爬上钟楼,晃动铁链敲打了三下钟,手搭眼眉看了看远处的黄沙,这个季节的沙尘来得太急。不一会黄昏采莲归来的孩子们手里拿着器具从村子四面八方汇拢过来,在粥铺面前排成长队。一个铜子一勺粥,大人都和白天一样躲在门口,等着孩子去采莲卖钱换成粥,这一次老者给每个孩子都多打了一勺。直到了最后一个孩子转身回家去,老者也没有看到三金。街上很快安静下来,只有粥铺的旗子还在钟楼下面的梨树上摇荡。老者拿出自家的器皿乘好粥,锁了粥铺的门走上街去。他到三金家的时候三金正坐在小板凳上,老头在给她手上绑布条。三金腿短,从粥铺跑开跨不过钟楼铁栏上垂下来的铁链,把胳膊上的皮肉擦破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老头摸黑从墙洞里摸出铝盆,换下了老者的器皿。
“小丫头说你今天和她说话了。”
老头开口问。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很长时间的沉默。老头最终松了口气,窸窸窣窣一阵,接着是老者走出门去的声音。老头把三金扔到床上,陈婶从隔墙那头走过来,揭开老头捆得太紧的布条,从新给三金理好皮肉,用木盆里的荷杆给三金仔细绑好。
屋外的狂风卷及着沙石开始敲打在窗户纸上。发现老头的是姣子,她家离钟楼很近,就是前一日三金摔了个大马爬她也看得清清楚楚。一大早起来满天黄沙,姣子看到钟楼上挂着个东西。姣子数着算盘珠子对着手里的铜子,小心翼翼地和她的灵婆祖母说,钟楼上挂着一条大咸鱼。
灵婆拉了拉衣袂,“那呀,是个死人。”
老头李守玺死了,吊死在钟楼铁栏垂下来的链子上。
不到中午消息传开了,本来首石村也不是什么大地方。孩子们受了自家大人的指派,顶着黄沙围到钟楼周围大人们只有正午和黄昏敢出门,其他时刻煞气太重他们承受不住。撇开三金不说,老头也是村里最好看的人。孩子三五成群玩跳房子,大人只是让他们过来,却没教教他们来了干什么。粥铺没开门,前一日领的粥已经够接下来三四天的生活,可是粥铺还是没有开门。陈婶让三金也来了钟楼,让她去送送祖父。三金挤开那些大孩子挤到老头面前来,黄沙已近堆满了老头的鼻梁,又顺着光滑的皮肤滑下来。
三金蹦脚乱跳,最后只扯下来老头的鞋,她在老头脚底下坐下来,冲着姣子喊。
“你能把他拿下来吗?”
孩子们开始散去。三金想要等到正午大人们都出来的时候,再去请求大人。于是三金就爬上了钟楼旁边的梨树,爬到和老头一样高的位置,看着老头在哪一圈圈打转。三金想起了前日遇到的事情,粥铺老者和她说话了。禁婆和她说过,老者虽然好心给全村人煮粥,可是无论是谁只要和老者说了话,谁就会招惹上厄运。老头吊死这算是报应吗。太阳透过枝枝丫丫射在三金脸上,正午了可是大人们却没有出门来,三金有点不开心,嘟嘟囔囔抓自己的脸。陈婶从街那头山凹里跑过来,抱下来三金用衣襟捂住三金的头往家里回去。
“你在家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尘暴落地了你才能出门。”
末了,是重重的摔门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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