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宋说《朝闻道》是最能表达她三观的小说，所以对她越来越感到好奇的李秦去看了这篇科幻短篇。
第一反应是钦佩，这是他见过的对“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最佳演绎。何为道，宇宙的终极奥义是也，对宇宙终极真理的追求，是文明的最终目标和归宿，因此，如果宇宙的和谐之美可以一览无遗地展现在面前，那么生命只是一个很小的代价。他想起洪堡要探索黑暗洞穴时说的话：光明，那跟亮度无关，跟知识有关！所以不可知的宇宙如同永夜，而上了真理祭坛的人们至少享受了短暂的光明。
然后他想到《三体III：死神永生》里描绘的宇宙起始与归宿，那十一维的、光速无限的宇宙田园时代与最终的归零重生，可以看作大刘对宇宙大统一模型的一种猜想。而这建立在逻辑基础上的想象，让包括他在内的读者不必付出生命，就能一窥真理祭坛上那八十六位物理学家所享受到的终极之美。
至于宇宙的目的，霍金提出这个问题，难倒了来自高级文明的排险者，李秦觉得可能自己思想简单，他很容易就想通了，大概就是体验吧。果真宇宙也在膨胀与收缩中轮回，那无垠的岁月也不过一生一世。而个人作为小宇宙，其存在的意义不也是如此。诚如泰戈尔所说，如果能够怀着爱、怀着无尽的好奇，用知识化生存的方式，展开一场对世界的探险、重新发现世界，可能会明白，生活在这颗星球上，其实是很幸福的事。
更何况，生存的问题还完全没有解决，个体异化和融合的程度尚浅，爱情仍可以炽烈地燃烧，而艺术可供追求的空间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也仍可看作是无限的。对大部分人来说，对宇宙终极美的追求根本就没有排进人生日程，更遑论作为唯一的精神寄托了。婴儿文明这许多的不完美，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而他的顾宋显然不属于这大部分人，如果用排险者的说法，她就是这个星球上仅有的正常人之一。所以她才说自己悲观吧，怀抱着智慧生命的悲哀，并不比丛林和岩洞中愚钝的动物快乐多少。但仰望月亮的人不受六便士的牵绊，所以她轻灵脱俗，纯真浪漫，像真理一样吸引着他。而他一介凡夫，又何德何能，令她为他驻足呢。
所以晚餐桌边，当李秦别扭地问顾宋，她心中的位置是不是也大部分被科学占据，只是努力挤出了一个小角落给他时，他食不下咽，觉得自己像个怨妇。
“怎么会！”顾宋惊讶抬头，继而搁下筷子，把凳子搬到他同侧，在他身边坐下，抱着他的胳膊轻笑着说：“我又不是六分仪，也不是杨冬，当然更不是林云或者其他的谁，我只是你的顾宋啊。我知道大刘的思想影响力巨大，你被他吓着了？”
李秦闷闷地说：“我只受你影响。”关心则乱。
“都是我不好，”顾宋歉疚又着急，“有事没事散播消极思想，把你的阳光都遮住了。”
“有了你，我好比拥有了银河系，阳光又算得了什么。可是你的信仰是整个宇宙，和宇宙相比，我更算不了什么了。”
李秦第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还是因为她，顾宋心疼不已。不管他是脑子转不过弯来还是心里打了结，她有义务给他掰直捋顺。“你看过《星际穿越》吧？”她问。
李秦点头，像个受了欺负被老师安抚的乖学生。
“也许宇宙的真相，是爱呢。”
李秦终于转头看她，却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这话不应该是看电影的时候男生哄女生的么！
“因为得不到最终的结果，所以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发挥想象，给自己的人生造一个支点，交一份答卷。因为有你，我才相信，即使宇宙真的是黑暗森林，我们真的是在降维打击中退化而来的低等生命，如果我们爱这个世界，就依然能感受到它的和谐之美。因为有你，生命变得如此甜美，仅仅探索的过程就值得珍惜。如果我们已经得到神谕而不自知，那才是真的悲哀呢。”
“你这妖精。”李秦突然把顾宋抱到腿上，紧紧箍在怀里，惹得顾宋一声惊呼。“把我惹得黯然销魂，自己却原来戴着天使的光环。”
顾宋搂住他的脖子：“你就是我的守护天使啊！是使我的概率幻影坍缩为实体的目光。”
情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秦心满意足，两人终于可以好好吃饭了。
顾宋笑他：“刚才见你幽怨成那样，我急得差点要以身相许，以行动诉衷肠了。”
李秦红着脸瞟她：“又挑逗我。”
“不过人生无常，如果哪天我生病或者出意外不在了，你也要相信我永远爱你，陪着你，就像《超体》那样，无所不在。”唉，思虑太多确实是个问题啊。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就地正法，让你知道什么才叫无所不在。”那样的情况他一秒都不愿想，连假设都感到揪心。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我主要是怕你情深不寿么。”
“没什么好怕的，如果你要上真理祭坛，我就和你一起，也好过这样为爱情患得患失。”
“嗯，我们要洒脱开心地活在当下，给岁月以文明，说人话讲人性。”
最后李秦问出了他的一个重大疑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终极问题感兴趣的啊？”
顾宋想了一下，说：“八岁左右吧，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我放学回家……”
她认真回忆着童年时的经历，没发现李秦已经被八岁的小哲学家顾宋雷得灵魂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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