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

摘自名家散文随笔精选

我们的传统节日有不少，但我家过的没几个。过新年，元宵节，中秋节。我觉得我家过这几个节日，是因为它们尤其和吃有关。过年最好，年夜饭，一年到头来最丰盛的一餐，可以有六或八道菜。元宵节挨着过年，多少沾了些光。煮一些白白圆圆的元宵，每人吃上黏黏甜甜的几个，也就算过了。中秋节，和元宵节差不多，但吃的就是月饼了。

我家每年中秋都要吃月饼。这一点算讲究的。月饼在中秋到来之前买好。母亲是东北人，爱吃五仁月饼。这应该是东北那边的特产月饼。母亲希望买到正宗的五仁月饼，就年年都亲自去二里地外的集市上挑选月饼。

月饼买了，当然不能马上就分了吃，要放起来，等到中秋再吃。我们几个孩子，都馋月饼。那年头没什么零嘴，只要是个甜的东西，就稀罕得不得了。更何况是那样甜的月饼。所以母亲知道，这月饼必须放起来，准确地说，是藏起来。藏在哪里呢？这根本不是个秘密，藏在我家的衣柜里。衣柜里有很多包袱，包袱里包着我们的衣服。母亲就把月饼藏在这些包袱中间。要从中找到月饼其实是不难的。所以母亲还要上一道保险，把衣柜锁上。衣柜打不开，月饼才是安全的。我们只能看着衣柜，红着眼睛，咽着口水。

等到中秋这天，月饼终于可以出山。母亲从衣柜里掏出月饼，分给我们一人一块。我记得，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人一块的。大人和孩子一样的。没有更多的月饼。我们一家六口人，我们就一共有六块月饼。我们一年就吃这一次月饼。所以当从母亲手中接过那块月饼，那感觉是无比兴奋激动的，甚至还可能会觉得有些神圣感。这月饼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了。你就是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拿月亮来换这块月饼，我们也不会换的。

这月饼，包装很简陋，绝对不是精美的。大概只是由一层油纸包裹着，或者干脆就只是装在薄塑料袋里。月饼接到手里，好像沉甸甸的，要在手里托一会儿，好好观摩一阵子。月饼是圆的，还有好看的纹饰。那么好看，怎么舍得下嘴呢。谁都舍不得吃。还要看别人吃不吃。好像谁要是先吃了，谁就吃了天下最大的亏。谁要是先吃了，谁就对不起自己手中那块金贵的月饼。最后往往是，达成了共识，说个一二三，一起咬月饼。

第一口月饼咬下去，要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细细品味这第一口月饼。还要看看缺了一块儿的月饼，露出的是什么馅儿。虽然母亲最喜欢五仁月饼，但她也不只是买五仁的。也有枣泥的，红豆沙馅的，还有其他的。所以，这第一口对我们来说充满未知和期待。

咬第一口最犯难。因为那么好一个月饼，一旦咬一口，就不完美了，就不圆满了。第一口咬下去，接下来就没那么犯难了。但也不是大口大口地吃。月饼就不适合大口大口地吃。月饼不是面包也不是蛋糕。月饼就是月饼，月饼只合适小口小口地吃。因为月饼是很瓷实的，月饼的甜也是极致的。应该没有比月饼更甜的东西了。都说甜如蜜，我后来吃过土蜂蜜，蜂蜜的甜还是比不上月饼的。月饼太甜了，以至于甜好像变成了咸，齁得慌。我也不明白月饼为什么要这么甜，难道是因为中秋要团圆，月饼就要尽量地甜？

月饼和月亮有关，据说是为了奔月的嫦娥。按理说月亮是中秋的主角，我们要格外关注它，可在我家不是的。我们不会在院子里放一张桌子，摆上月饼和果盘祭拜月亮。我家没这样的习俗和条件。我们也不赏月。但是，我们从小就知道，十五的月亮最圆。中秋的月亮最圆。这是母亲早就告诉我们的。月亮在中秋夜晚的天空中挂着，我们一家人在房屋里吃着月饼。这就是我们的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