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陈慧在最近一次和婆婆吵架后,想到了立遗嘱。
这种想法由来已久,这次吵架只是导火索。
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去看看每年中国的离婚率都快赶上结婚率了。每年结婚的人里面,有一半左右都是注定要离婚的。明明白白的数据,意味着婚姻带来的安全感越来越低。
现在的人对遭遇婚变、出轨、家庭暴力的情况,忍耐度减低,这是好事。可是大部分的离婚原因,并非这些,而是生活琐事。
在这些生活琐事里就有万难的婆媳关系这一项,这是一种微妙的家庭关系。一旦结婚就很难避免,陈慧是家里的独生子女,老家在乐山,16岁从卫校毕业就来到了成都,在医院勤勤恳恳干了16年,终于混上了科室二把手的位子。
我见到的陈慧是个胖乎乎的姑娘,皮肤白白的,身体圆润,显得柔软可爱。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镶了一圈乌黑闪亮的长睫毛,眨动之间,透出一股聪明伶俐劲儿。
在工作中,她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做事情都是顺风转舵。在我们眼里陈慧算是一个科室“老油子”,平日里说话办事,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西瓜,圆滑得很。
有一次她给我看她二十出头时候的照片,照片里的她身材娇小丰满,有一张丰腴的脸,白中透红的皮肤,略略高的鼻子,和一对明亮的眼睛,左眉下嵌着一颗小小的黑痣,嘴边露着微笑。和我看到现在的她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人。
这些身体上的巨大变化主要是她前两年生小孩为了保胎,吃了某些激素类的药和大量食补有关。随着身材变化的,还有她原先自信乐观的精神气。
她曾在不经意的谈话间强调她怀这个孩子付出的巨大代价,对她来说代价不失为一种可以炫耀的光荣。
或许这也是陈慧对自己的洗脑,人到了该结婚的年纪,选择了一种多数人走的路,一种保险的生活方式,和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组成家庭,完成周围人都希望自己完成的事,就很圆满。
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不是一件害怕就可以躲避的事,它更像是一种生活的常态。
安全,是大多数女人一生渴求的东西。婚姻就是像是一种争取过来安全感,不然为什么占据社会版头条最多的话题永远原配和小三的大战。
如果不是因为婚姻可以最大程度上保证安全感来源的稳定性,那么难道是因为爱么?
那些爱得发狂的女人,往往没有在幼稚的轻浮爱情中耗尽自己的心;起先,她们接受了妇女的传统命运:丈夫、房子、孩子;要么她们经历了凄苦孤独;要么她们把希望寄托在多少失败了的事业上;当她们把自己的生活奉献给一个精英时,她们看到了拯救自己生活的机会,便狂热地投身于这种希望。
02
陈慧也年轻过,年轻时爱追星爱看帅哥,也曾幻想过“伟大的爱情”,在现实中找他还找到过爱情的原型,这个原型是她暗恋了六年的男生-谢云汉,一个和她同期进医院的一个医生。
谢云汉是华西医科大学刚毕业的大学生,年纪很轻,二十四岁。他有着英俊的脸庞,很宽的额头,很挺的鼻子,眼睛深陷,可是大而明亮。据陈慧说他总喜欢在工作服里面穿着件白衬衫,不打领带,松着领口,留着一头乱蓬蓬的浓发。
那是2002年,17岁的陈慧刚到医院实习一年,在实习的时候表现优秀,应聘的时候被急诊科的护士长留了下来。谢云汉作为医院新进的医生,在院内需要轮转两年,熟悉一些重点科室。于是陈慧和谢云汉的相遇就是时间早晚的事,对陈慧来说,就是命中注定有此劫。
陈慧那个时候最喜欢的明星就是演流星花园的言承旭,按她的话来说,谢云汉和他有百分之六十的相似度,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就觉得心动的原因。
谢云汉刚轮转到急诊科,医院附近就发生了一起重大车祸,一个宝马车和一个公交车相撞了,宝马车主当场死亡,公交车上包括司机有5个重伤,十几个轻伤乘客。他们都被120安全的转运到附近各个医院的急诊科。
当时陈慧所在的急诊科接到了五个病人,一个重伤,4个轻伤。重伤病人在急诊科心肺复苏后直接送到了重症监护室。在急诊科,两个手术室都开始准备好了,给外伤的病人进行清创缝合。 陈慧和谢云汉被分到了一组。
谢云汉开始给一个小腿划了个小口的小男孩消毒清创。他拿起象钢笔帽口那么小的碘伏棉签,轻轻地把小男孩创口上血污擦掉。又拿过准备好的医用纱布,蘸取无菌生理盐水擦洗,最后用碘伏纱布按在小男孩的伤口上。
陈慧观察到,原本受到惊吓的小男孩,疼得龇牙咧嘴,泪水早就在眼眶里打转,却一直默默不出声。她温柔地对小男孩说:“没关系,哭出来也可以的,这么痛可以不用忍耐哦。”
谢云汉瞥了她一眼,“利多卡因。”陈慧把抽吸好的麻醉药递给他,开始打麻药了,小男孩还是不哭,红红的小眼睛望着陈慧,“姐姐,我妈妈还会醒过来吗?”
陈慧想起来他妈妈就是那个刚刚送到重症监护室的病人。为了安慰小男孩,陈慧说“会的,你妈妈会健健康康的回到你身边的。”
“真的吗?”
--“真的,我保证。”
“妈妈受那么重的伤都没有哭,我也不可以哭。”小男孩瞬间开心了起来,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麻药在皮下穿刺的疼痛了。谢云汉打完麻药,拿起持针器,细心地一针一针缝了起来。
她时时瞥过一眼去看他清晰的侧影,觉得从头发、前额、鼻子、嘴以至脖子、胸脯,曲线没有一处不恰到好处,蕴蓄着美的意象。
同时他的气息匀调而略带急促地吞吐着,她听到而且嗅到了;一阵轻微的麻麻的感觉遍布全身,嗅觉是异常地舒快,可是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样的花,静谧幽香。
谢云汉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任陈慧边递东西边和小男孩闲聊。只有在陈慧做那些不该对患者做的保证时,似乎有些不快。但他也没有当众拆穿。
私下谢云汉曾说:“陈慧,你不该给他保证他妈妈会活下来,你知道情况会如何变化吗?你给他的希望可能就是日后扎进他心里或者你身上的刀子。你有没有学过《医学伦理学》?”
最后一句话看似是问询,实则是责问 。
陈慧怎么会不知道,不应该给患者说自己不能保证的事,特别是疾病的预后,能不能治愈。即使在2003年医患矛盾没有被媒体大肆渲染扭曲的时候,你也应该谨言慎行。毕竟你只是一个在卫生系统的打工仔,不是上帝,可以置死地而后生。
但是当时的情形,再加上对方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她心直口快,只希望小孩子能够平静下来。我前面说了,陈慧是一个情商很高,有些圆滑的人。
就算自己对谢云汉有好感,面对责问也是不能吃亏的:“我肯定学过啊!谢医生,书里还说医生应该‘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呢!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谢云汉愣了一下,陈慧接着说:“我帮你履行了帮助和安慰病人的义务,你还要感谢我哦。”
谢云汉笑了,“好,好,我没你会说,你以后注意就是了,小孩子不打紧,以后可不能做没把握的保证。”
“知道啦!看着你也是为我好的份上,谨遵教诲!”陈慧俏皮的吐吐舌头。
03
谢云汉笑起来一定很好看,不然陈慧怎么会在时至今日还记得这个场面。陈慧的保证也得到了应验,最终那位进重症监护室的妈妈也顺利出了院。
十几年前的一个细节道尽了她的少女心事。谢云汉在急诊科轮转的那两年,陈慧就是他的最佳拍档,他们两个总是排到一起上夜班。
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见,对于陈慧来说,就是和谢云汉共事的那两年。如果陈慧曾有过纯粹的爱,那不过也是谢云汉的另一个代名词。
两个人多少经历了一些风风雨雨,在心理学上有个著名实验--吊桥效应。就是指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见另一个人,那么他会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才产生的生理反应,故而对对方滋生出爱情的情愫。
在长期高度紧张的高压环境下,人的心理容易产生这种美丽的误会。“爱情”这个词对男女两性有完全不同的意义,拜伦说得好,爱情在男人的生活中只是一种消遣,而它却是女人的生活本身。
可能在谢云汉眼里,陈慧算是一个可爱又搭档的比较愉快的同事。而情窦初开的陈慧却错把这种情感当作了自己的甜蜜初恋。她那个时候不懂怎么处理这种事,就只把这份心情暗自放在心里,装作一副谁都不爱的样子,期待别人发现,又害怕被人知道。
两年后谢云汉轮转去了其他科室,两个人的联系少了,谢云汉成了陈慧记忆里的一个幻象,有他在的地方,就有自己的最美的青春。记忆是不会尘封的,她怀着这样的心情暗恋了谢云汉六年。
直到谢云汉和自己曾经学校的同学恋爱了,以至于后来他去了另一家医院,陈慧仍然没有把自己的心意向他透露过半个字。
“我想不通,我觉得你是个大胆的人,怎么在感情上这么怂。就没想过表白吗?”我有些不解,这不是聪明的人做的事。
陈慧笑了笑说:“人无完人,我也有自己的弱点呀。我只能喜欢主动喜欢我、对我好的人。”
“为什么?追求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更快乐吗?”
--“并不是这样,我家里父母对我都挺好,就是不和睦。他们的婚姻让我潜移默化的希望可以找到无条件对自己好的人,喜欢自己的人。可能会更轻松一点。”
“那你找到了吗?你现在的老公完全符合你的预期吗?”我突然有了一丝窥探欲。她的性格仍然八面玲珑,却多了几分猜忌和敏感,按理说如果不是和重大的人生变故有关,就可能只是结了个婚。
--“曾经我以为我找到了。”她故作轻松的说道。
我没有再问下去,“而现在呢?”,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她也知道我有答案了。交流的默契就在于此,一切皆可意会,又何必言传。
人人都知,“人生若只如初见。”却选择性遗忘后半句“何事秋风悲画扇。”
为何要悲伤呢?
不过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后面的哀怨更是延绵不绝。还要借唐玄宗和杨贵妃的典故,讽刺故人连唐玄宗都不如,他总还是与杨玉环有过比翼鸟、连理枝的誓愿。
之所以前句传唱久远,和西方童话里王子和公主的快乐只能写于初识一样。一旦王子和公主成为彼此的故人,又如何保持初见的相识和快乐?
浮生若梦,终不过四字,冷暖自知。
04
谢云汉离开医院后,陈慧刚满20岁,父母集资给她在成都买了一个一居室的小房子。
她依然狂热地喜欢追星,喜欢看偶像剧,只是她开始感到自己孤单伶仃,像只脱队的孤雁一样。
有一天下班回家,家里阴森森的,显得空空荡荡的,安静得叫人毛骨悚然。她的心,就像断了锚链的轻舟,在感情的浪涛里,无依无傍,随波飘荡。
后来,她去朋友那里领养了一条小狗,取名叫云仔。
那条被她带回家的小狗也确实招人喜欢,一身黑亮亮的绒毛,只在眼睛上面有两个白点。头上和大腿上的毛很长,像马鬃一样拖到地面。
直楞楞的耳朵,好像时刻在听着有什么动静。又粗又长的扫帚尾巴不时摇晃着。更逗人的是,它总翘着潮湿的鼻子向着你。你一抚摸它。它就伸出舌头舔你的手,只要你在它头上划个圈,它就机灵地在地上打个滚儿。
小狗让她除工作之外的生活有了一丝色彩。这只小狗陪伴了她8年,带给她多少快乐呀,后来婚后为了备孕就放在附近的婆婆家寄养,没过多久就小狗就因为吃错东西肠梗阻去世了。陈慧曾为此伤心了好久。
日子就如流水过膝,不知不觉就凉了半生。陈慧二十岁的时候怎么会想到自己中年就会萌生立遗嘱的想法。
她一直以为,立遗嘱是家财万贯、卧病不起的老翁才要做的事,居然戏剧性地要发生在她身上。
人好像只会对没有完成或者没有去做过的事而懊恼后悔。
如果陈慧知道生活接下来会回馈她什么,她会不会有些后悔没有珍惜当下,没有把曾经的喜欢说出口。
这段漫长的暗恋,最终无疾而终,就像崔护的诗里写的那样: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05
陈慧在等一个肺部穿刺的结果。
实际上两年来,她一直在单位参加体检的。只是这一次她无意间把职工体检套餐里的胸片换成了CT。
起因是近来几个月她一直有些咳嗽,之前医生告诉她就是有一点肺部感染,吃点抗生素就行了。她已经在医嘱下吃了两个月的抗生素了。咳嗽的情况一直不见好转。
陈慧的同事都劝她,做个CT看看。
去年5月的一个下午,当天一整天都闷热难当,14时上班的时候,陈慧从医院的玻璃幕墙看到外面天边聚集了团团乌云,不过转眼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她瞥了眼拿报告的时间,CT结果已经出来了。她穿过第二住院部到放射科,急流般的雨一直没有停。鞭子似地抽打着周围的建筑物、树木和路上措手不及的行人。
看到CT的那一刻,她心下就有不好的预感,肺部上有一团磨玻璃结节状阴影。感觉这并不像普通的肺部感染,倒像是一个实变的肺结节。陈慧安慰自己,又不抽烟,肯定不是癌症。
原本放射科和住院部相距不过几百米,拿到结果回去的时候,雨还哗哗的下个不停,劈头盖脸打在陈慧身上,凉凉的水,慢慢渗进了她的皮肤。湿和凉的感觉使她发生了命运被愚弄的那种心情。
这个结果拿到医生那里的时候,医生的原话说的很隐晦,看起来不太坏,周围都挺干净的,具体性质还是要做个穿刺看看。
陈慧没有立即回应,既然要做穿刺,一定是怀疑这个结节的性质。如果只是普通炎症大可不必做穿刺的。工作16年了,这点常识她是清楚的。最后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陈慧拿着医生开的检查单子,道了谢,匆匆离去。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淅沥的雨声神秘地响着,好像要发出什么警告似的。
06
第二天,陈慧默默地一个人去医院做了肺部穿刺,怕自己年迈的父母担心。陈慧这件事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躺在穿刺手术间里,闻着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望着天花板上的无影灯,突然想起自己破腹产生小孩的时候,当初的恐惧感一瞬间回到自己脑海里,若是自己不行了,恐怕只有自己的父母会真正伤心吧。
自己的儿子还很小,他还不会懂没有母亲的悲伤。“一去不复返”的恐惧在麻醉药打进身体的那一刻,才伴随着皮肤里的冰冷刺痛化为乌有。
等陈慧麻醉醒来时,右边胸口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的穿刺点,像一抹蚊子血似的被一块白纱布和胶带绑住,似乎这样一来就遮住了自己的可怕秘密。
当天做完穿刺已是中午,活检结果将在3天后出来,医生问她需不需要加急,1天就可以出来,陈慧拒绝了。
她想平淡的日子再多两天。回去的路上太阳像盆火一样,烤得人身上火燎火燎。灼热的日光从路边枝叶缝零零落落地漏下来,像无数金毛小虫,蜇得身上燥痒难耐。
陈慧带着疲乏的身体回到家,看到她老公刘高山在陪不到三岁的儿子玩,她母亲在厨房做饭,好像一切看着都平静而幸福。
可陈慧内心却早已风起云涌。结婚前,父母出首付给她买的这个60多平的小两居室,现在住着一家四口显得有些拥挤不堪,小孩子的玩具满客厅都是。
两个人的卧室除了床,也堆满了杂物。因为她和刘高山都需要上班,刘高山婚前买的房子离市区比较远,就租给别人在住。
为了攒钱换更大的房子,他们只能请双方父母轮流过来照顾。隔代教育观念不同时时起冲突不说,光是生活上习惯的摩擦就常常成为一场争吵的导火索。
刘高山在一个社区里工作,工资只有陈慧的一半。但他平时也不怎么节约,生活上喜欢追求品质。这一点算是原生家庭给他惯的,陈慧婆婆是个很喜欢惯着她儿子和孙子的人。
她的婆婆自己有一点养老金,会跑到各种地方玩。每当她出现在陈慧家的时候,就会看不上陈慧比较节约的生活,还会对自己儿子和儿媳的生活方式指指点点。
陈慧特别讨厌这一点,婚前他老公是基本上听她的意见。结婚过后才发现自己老公有些“妈宝”,会第一时间参考他妈的建议。即便 有些建议不那么合理。
具体说来,刘高山通过模仿他母亲的行事方式来讨好自己的母亲,或者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讨好,他是潜移默化的接受自己母亲的影响,并不断显现出来。
陈慧养了好几年的小狗,怀孕期间放在婆婆家养。后来那条小狗吃坏东西死掉了,对此陈慧一直耿耿于怀。孩子大一些之后,陈慧想再养一只小狗,既可以陪伴她也可以陪伴小孩。可她婆婆坚决不同意,列出了种种理由来反对,刘高山总是和他母亲站在一边。
生活上的琐碎和不顺早就磨光了她的耐性,再加上婆婆时不时的刁难,她很难在保持心态上的平和。特别是她因为怀孕长胖之后,有时候弯下腰抱小孩子都有些费劲。
生下小孩后,她曾在刘高山的手机里发现过一些他和同事 暧昧微信的蛛丝马迹,后面刘高山解释了只是工作上的一些交流,因为年度报告交流比较频繁。请吃饭只是因为要感谢她在工作上提供的一些便利,可以让他早点回来陪她休产假。
这个解释看似完美无缺,其实早就在陈慧心里种下了不信任的种子。
不夸张地说,胖若两人的她遭到了家里除开她父母所有人的嘲笑。这种嘲笑很多时候是以善意的玩笑来展开的。内容就是以前的衣服已经撑不下她了,要快快减肥才是。出去摔倒了自己都爬不起来,太胖对身体不好之类。
由于 怀孕时用了一些激素,所以现在的体质没办法很快恢复。这对她的自信心多少是有些打击。还好自己的孩子长得漂亮健康,她儿子胖乎乎的脸上,长着一对调皮的大眼睛,眼帘忽闪忽闪的,在他那稚嫩的小脸上,不论是那鼓鼓的腮帮,还是那薄薄的嘴唇,或者那微微翘起的小鼻尖,都会使你感到亲近可爱。
他总会在陈慧生气或者低落的时候跑过来抱着她的手臂说:“妈妈不气!”
可能是因为在家经常生气,小孩子都被训练出了应激反应,陈慧突然觉得暖心里有了一丝惨淡。
07
周末陈慧在家度过了两天内心煎熬的日子,星期四的下午,疲乏的太阳,静静地燃烧了中午和早晨之后,落到地平线下边去了,正在隐灭的白昼迷人地、忧愁地、鲜艳地泛着红光,像疾病缠绵的美女临终前颊上的红晕一样。
在约定的时间里,陈慧去医院取活检结果,结果提示为肺原位癌,这个结果不算太差。如果是恶性陈慧恐怕会崩溃。现在这种再坏也不过是手术切除。发现的算是比较早,不然再拖一定是个巨大的隐患。
医生建议她尽快做手术,肺原位癌切除后不用化疗,五年生存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只切除部分肺叶组织,大多数人不会影响到肺功能。几乎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走出医院,陈慧心里还是有些戚戚然。毕竟是癌症,这个是肯定要瞒着父母。一时之间这个事除了告诉自己朋友还能告诉谁呢?如果自己活不了多久,自己的父母和孩子该怎么办,指望“妈宝”老公担起重担吗?
陈慧是无法信任老公这一家的,刘高山以后再组成家庭,自己的小孩会不会被欺负?自己的父母也只有回乐山老家了,可能以后都很难看到自己孙子,只会伤心吧。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立遗嘱。把自己的房子排个顺序,先是父母,然后是小孩,最后才是她老公刘高山。这样可以保证父母随时有看望孙子的主动权,其次自己的小孩不会受到冷待。
但这个办法肯定是要告诉刘高山的。他会不会同意呢?会不会又说她是在胡思乱想?她想这件事还要细细商榷,希望能够在手术之前可以敲定。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陈慧咨询了一些律师,知道了她在二环边上买的房子属于婚前财产,婚前房子就已经差不多还完贷款,结婚后又还了最后一年,用她自己的公积金。
整体说来,房子的所属权没有什么异议。按一般继承顺位是配偶、父母、子女。现在陈慧决定在公证处立遗嘱,把配偶的顺序放在最后。
在律师的建议下,她可以去公证处做这个遗嘱公证,但需要配偶同意,因为那一年的贷款是算作夫妻共同财产,需要双方都知晓并同意。
陈慧决定挑个好时候和刘高山摊牌,谈谈这个问题。至少在她看来自己的顾虑不无道理。刘高山买在郊区的房子,现在都还是夫妻俩在共同还贷,她也没要求在丈夫房产证上加自己名字。所以自己也并没有什么不对,既没有占便宜,自然也就不想吃亏。
父母很辛苦的抚养她长大,事事顺着她,现在又在帮她带孩子,操劳一生没有享受过什么。自己孩子还那么小,却要失去最大的庇佑。怎么说来,陈慧都觉得自己作为子女和母亲是很不称职的。
现在她身患癌症,等着请假做手术。未来的生死未卜,她心里早已不是滋味,就很难再顾及刘高山的感受。她的初衷也很简单,只是希望自己死后,自己在乎和最爱的人不要受到伤害,这份遗嘱也是她唯一能为自己的父母和孩子做的了。
而自己的丈夫刘高山,结婚后越来越显露出他不负责任和贪图享乐的一面。在日日夜夜个家庭生活的琐碎细节里,她 已越来越感受不到他的爱和包容。更何况还有一些信任危机。
想到这些,陈慧决定,在自己生日当天告诉他自己患了癌症,并希望他可以和她一起去公证。
08
去年6月陈慧生日这天,她母亲一大早就就出门去买菜,捯饬了一下午。晚上陈慧回家的时候,看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菜肴,蛋糕摆在正中间,蜡烛已经点燃了,家人唱着生日快乐歌,温馨的气氛立刻笼罩了小小的生日聚会。
陈慧看着笑得异常温暖的父母,开心地拍手手的儿子和一旁叫着她“老婆快吹蜡烛”的老公,心里突然感觉一阵热呼呼的,就像喝了一杯浓酒似的,血涌上了脑袋。
陈慧很快融入了这欢乐的气氛当中,一起吹蜡烛许愿,啤酒已嘟嘟地倒进玻璃杯,细沫上升,咝咝地欢腾着。陈慧平日里就爱喝点啤酒,这点家里人都知道,刘高山和她父亲则喜欢喝白酒。
“感谢爸爸妈妈为我们这个家庭的付出!”说完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嗓子眼里咕噜一声,酒咽下去,从食管到胃都痛了起来。
陈慧的父母看着女儿,关切的说道:“哎呀,一家人不说这些,我们就想你和高山幸福就好了。”
“我们会的!我以后都会继续好好照顾陈慧的。”刘高山说完动情地喝了一杯白酒,那烈性酒把他的圆盘的脸烧得像月季一样红润。
陈慧心下茫然这一家人谁照顾谁不是一目了然么,冠冕堂皇的话倒是说上了,浓重的悲哀,笼罩在她的心头,心仿佛冷得发颤。
一顿饭下来,大家吃也吃得差不多了,喝也喝得够量了,没有谁再想动杯动筷子了。
陈慧便起身来收拾厨房的杯盘狼藉,刘高山来到厨房帮忙,看到她脸色暗得像夏季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样,随时都会雨点似地落下泪来。疑惑地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感觉心事重重的?”
陈慧看了眼有些无辜的刘高山,喉头都像塞了棉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闷头洗碗,手脚比平时麻利不少。
陈慧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刘高山烦躁异常,着急地问:“到底咋啦?你这么反常?遇到啥事了?”
陈慧抬起头来,满面愁容,像含着满嘴的黄连,苦涩地说了一句:“等会回卧室说。”
刘高山瞬间心乱如麻,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陈慧才会这样欲盖弥彰又沉重的表情。从未有过的害怕、忧虑、不安,像一条条越拉越长、扭扯不断的尼龙绳缠绕着他。
09
卧室里,刘高山知道陈慧得了癌症,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她还这么年轻,才33岁。平日里又不抽烟,也没啥不良嗜好,怎么会得肺癌呢?他的心沉坠得像灌满了铅。
陈慧故作轻松地说:“还好你会为我担心,如果你要是露出高兴的表情,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哈哈哈,其实我还没说完呢,是还没有扩散的癌症,切除了就可以了,都不需要化疗的。”
刘高山说:“我怎么可能高兴,这是多大的事,爸妈知道吗?毕竟是癌症不能掉以轻心的。”
“我不准备告诉他们,就说做个小手术结石什么的吧,不想让他们那么大年纪还为我担心。而且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你不会是想和我离婚吧?”刘高山全身紧张得像块石头,“电视剧里不经常这样演吗?女主患了绝症要离开男主,为了不拖累整个家庭。陈慧,我想照顾你,你可别说这种话。”
陈慧成功被这句玩笑逗笑了,从心里欢喜出来的笑。就像回到了当初和刘高山谈恋爱的时候了。
“哈哈哈,你的戏可不可以像你的钱一样少一点?我是想你配合我去做个遗嘱公证好么?”
看到陈慧笑了,刘高山心里的石头才落了下来,“你胡说什么!不是说是良性的吗?立啥遗嘱,我们家徒四壁的,还用得着这玩意?还是说你背着我存小金库了?以后我莫非要叫你陈老板?”
--“不是,你别贫了。我的意思是万一我有个啥不行了,这小房子我想留给父母和儿子,好么?我怕他们流离失所。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现在充满了不安。”陈慧认真看着刘高山。
顿时,他觉得心里像熬过一副中药,翻滚着一股不可名状的苦味。刘高山沉痛的、怜惜的说:“好!我答应你。啥时候你想去公证就去公证,然后安心的去做手术,现在我觉得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有你的健康是最重要的。还有我觉得你最好是活得好好的,看着你儿子长大成人,父母安然老去。这样就不会担心他们流离失所了。”
他的一席话,在陈慧的心窝里添了一把火,浑身都烧得热乎乎的。她没有想到他能答应地这么爽快,没有去征求他母亲的意见,几乎不用任何说服的就答应了。看着这样的刘高山,她心里又产生了一丝丝的不忍与惆怅。
--”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快,不用问一下你父母么?你不会心里暗藏什么不开心吧?“
“没啥不开心的,本来房子都是你的,我父母管不着这事。再说你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我俩一起拿主意就好了。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了,现在就是确定多久去手术的事,我好向单位请假来照顾你。”刘高山那一张微微发福的圆脸上,居然头一次露出了像大地一样肃穆、严峻、坚实的模样。
忽然间,陈慧觉得所有的烦恼都离开了她,一种奇异的感觉渗透进她的血管中,她象被一股温暖的潮水所包围住,每个细胞和毛孔都象从睡梦中觉醒,在准备迎接一个新的、美好的外界。
10
这次谈话之后,刘高山和陈慧好像成了拥有最高机密的地下党组织一样,默契又高效地去做好了遗嘱公证,和医院协调好了手术时间,请好了一个多月的假。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瞒着双方父母的前提下默默进行的。
两个人再没有以往的疏离感和怀疑,就好像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战胜病魔。陈慧发现刘高山也不再“妈宝”了,会时时提醒他母亲不要鸡蛋里挑骨头,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带娃技巧,他俩的生活中依旧有很多磕磕绊绊,但时间不等人。
就像突然有一个魔鬼拿着鞭子催促他们快乐一样,抓紧时间吧!何必为了些琐事放弃为数不多的时间呢?两个人突然就被打醒了一样,开始关注生活本身。
手术过后,陈慧的右肺被切掉了三分之一,恢复了快两个月,才习惯用已经残缺的肺自在地呼吸,肺功能确实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癌细胞暂时也没有扩散的迹象。
故事的最后陈慧和刘高山决定养一只小金毛,房子暂时就不换了,一家人在一间有些拥挤的小房子里好像也可以充满欢声笑语。
很多时候我们总是太过理智,所以过得并不开心。 每件事情都细想前因后果、推算成败得失。曾经以为自己活得很明白,后来才发现,一个真正活明白了的人,或许,不会忍心让自己活得太明白。
以后的生活依旧充满了不确定,陈慧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会不会有其他意外。但就目前而讲,平静是大过汹涌的。虽然她的肺已经残缺了,但她的心脏却成了一片鼓满风的帆,涨满了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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