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由于一个学生的推荐，读了《活着》。现在还记得当时读得心情很不好。自己读完与那个学生探讨小说内容，学生说写得深刻，我说太悲怆了，受不了。于是建议他多读点能让人情绪更好的作品。
这种好为人师的做法我已经习惯。因为是语文教师，不时有学生或者家长向我要一些书单，以至于我就觉得自己对他人的读书有一定的指导责任。建议年轻的学生在青春年华多读李白，少读李商隐；多读苏轼，少读李煜；多读基督山伯爵，少读悲惨世界。这样做的原因大约是与当时的人生挫折相关的。
《活着》一书中的悲凉让当时的我不忍卒读。而我对这本书的极力抗拒，恰恰可以说明它对我内心的震撼之大与影响之深。直到多年之后，我去招聘教师时，遇到一个双东师的优秀毕业生，她那天表现很好，各个环节都不错，最后我向她提一个问题：介绍一本她最喜欢的小说。她说是《活着》，当时我心里一凉，突然就感觉她站立在凄寒的冷风里，神色黯淡，沧桑疲惫，这样的生活姿态不够美好。好在最后还是录用了她，而现在，她已经成为了学校的优秀教师，也已经是一个幸福的宝妈了。
拉拉杂杂地说这些，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是想着时间过去得长久了些，我的心也终于能从小说最初带来的强烈情绪中安静下来，再次打开书页，再次回看一个叫富贵的老人拉着一个叫富贵的老牛在夕阳下缓缓走来。
作者余华有句话，帮助我理解“活着”的含义：
——最初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来；最终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走。
这话说得真好。我第一次读这本小说的时候就曾暗暗地想：那么悲惨，富贵为什么还要活着呢？其实“最终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走”。“不得不走”，既然富贵还没有到”不得不”的时候，那么就应该活着吧。这一点，富贵比那个战友县长春生要看得更明白些。
记得2016年杨绛先生去逝的时候，有一个同事对我说：“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活这么多年！丈夫没了，女儿也早走了，她为什么要活着呢？”我感觉自己当时的火气突然就喷出来，自己勉强压了压，然后口气冷冷地问她：“每一个遭遇不幸的人都要自杀吗？”她说：“如果是我，肯定不活。”我原有一句更难听的话含在嘴里，最后还是强压住了，没有出口。
活着，其实每一个人的活着也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
在课堂上和学生讲小说，讲悲剧，有时候就不敢往深处讲去，害怕讲到最后，每一个都必将老去，必将死去。如果死亡是悲剧，那么每个人都必将以悲剧结束。在出生与死亡之间，我们是活着，或者是保持着活着的姿态。
余华说：“如果你的世界，没有痛苦的害怕，没有尊严的担忧，没有富贵的贫贱，没有暖寒的交替，没有外貌的困扰，没有男女的区别，没有你我之分，没有生死顾虑，你才会离‘真正的活着’越来越近。”
可是，这样的活着条件是不是很难达成？或者说，这样的活着境界是不是很难抵达？
我的手边刚打开的书是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其中有这样一些句子：
“——最觉得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
“——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
富贵以及他的一家所承受的是最沉重的负担吧，唯其如此，富贵才从别人的背上滑落下来，双脚牢牢地站立在泥土里。
早在十六世纪，在文艺复兴运动所激发出的人类自我觉醒的时期，莎翁就曾发出了人类的经典一问：
To be or not to be , It's a ques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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