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铃铛

其实也不是对这个铃铛不感到奇怪的。

应该是小学之前戴上的吧，农村的小孩读书都比较迟，李夏天是跟随父母搬到镇上之后半年才靠一个熟人的关系插班到当时镇里有名的中心小学读一年级，那时刚好八岁。李夏天打娘胎起就是一个爱笑爱闹大大咧咧的女汉子，很快就收获了一批闺中密友或狐朋狗友，跟大家跳皮筋、跳飞机、丢沙包，跟女同学讨论哪家的文具店橡皮的颜色最漂亮，哪种作业纸有哪种香气，跟男同学偶尔还会干干架，现在如果有人看到她，应该怎么都想不出这么娴静的女子小时候竟然是一个一言不合拿起砖头就甩向男同学、烧马蜂窝还被马蜂蜇得满头包眼睛都睁不开的假小子吧。

以致李夏天多年的铁子曾黄河每次追忆往昔时都唏嘘不已，直说女大十八变，流氓变良民，然后一如既往地惹来李夏天的夺命连环踢。他当年就是跟李夏天干了几次架，互甩了几次板砖之后，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继而发现在跟马蜂斗争的恶趣味上两人竟然存在惊人的一致时，更是与李夏天称兄道弟起来。

小学时，李夏天脚上戴的红绳还不是现在这根，那时候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贫穷小户，胖小子出生之后都会想方设法弄个红绳，挂上铃铛，给他戴上。一般这些物事都是求有名的寺庙有名的师傅开过光的，给小孩带上，保佑其富贵长命。李夏天当时戴的红绳似乎特别鲜红，铃铛还大，挂在火柴棍似的脚上就显得特别夸张，跑到哪里都是一阵“叮铃铃”的响，为此还招到了同学们的调侃。小小孩子，那时候已经开始有美丑的意识，还有萌发的自尊心。为了摆脱“带铃铛的夏天”这个称号，李夏天还跟家里闹了几回，斗争的最终结果是，虽然没能将红绳铃铛取下，却是从此改小了，改精致了。

李夏天记得这还是奶奶亲自拿去改的，拿回来就絮絮叨叨的叮嘱了又叮嘱，主题就是千万不要擅自取下铃铛，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都要记得戴，也不要给陌生人碰到铃铛。虽然奶奶在当时小夏天的眼里就是一个老封建，但总体上不影响她慈祥可爱的形象，再看在改之后非常小巧精致的铃铛的面子上，小夏天当时就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后来戴久了，红绳铃铛就变成了装饰品，去到高中、大学还有同学问在哪里买的。

说起奶奶，李夏天又忍不住笑了。这实在是一个可爱的老人家，有着一般老年人的“疑神疑鬼”，也有着异乎寻常的坚韧，早年丧夫，拼着一己之力养活了四个孩子，还送进了大学读书。给每个孩子都是公平的爱，对孙子孙子都一视同仁。对李夏天，则每次电话里都要叮嘱李夏天记得吃饱吃好、睡觉不要踢被子、不能丢了铃铛……重要的事情何止说三遍，奶奶的话李夏天的耳朵都要听出老茧了。

也不是没问过奶奶为什么要戴上铃铛，那时奶奶怎么说的呢，应该是对你好之类吧，原话不记得了，只记得奶奶难得地沉默了几分钟，眼神变得严肃起来。或许是涉及了不可泄露的天机，抑或是威严不容妄议的神明，讳莫如深的往事，总觉得再深问下去，会牵连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蛛丝马迹。李夏天也就没有再问过其中的缘故了。

就像现在自己偶尔把玩铃铛的时候，会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心悸和总觉得错过了什么的茫然。然而更多的时间里，红绳铃铛则是代表了一种心安，这也跟每次做梦惊醒过来之前听到的铃声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