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

作者: 烟霞不系舟 | 来源:发表于2020-06-27 22:11 被阅读0次

    文秋染不由放慢了脚步,心中不胜欢喜,他忽然想起一谒。

    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这春天来的不早也不晚,春意融融,景色秀丽怡人,一切春的美好皆接踵而至,仿佛来得刚刚好。

    文秋染似乎从未见过如此盛开的藤萝,心下所想竟有所悟,原来此地已许久未至,但多久未至,却也想不起来,也许少则数年吧,他顿了顿,若有所思。

    那藤萝攀援古槐而上,一点绿下,尽是紫云流动,它更像瀑布,在风中摇曳生姿,荡起层层涟漪。当阳光透过瀑布,银光熠熠,透着无数晶莹折射而来,那是清晨的凝露,也是藤萝所酿的琼浆玉液,弥漫着淡雅的花香。

    文秋染信手拂过,但见花条摇摆,曦光微耀,他沉醉在这片花海的光辉里,仿佛一切琐碎皆可抛下,眼前尽是生的美好,与心灵上的恬静。

    清晨的曦光,淡淡的芳香,香气似乎也是紫色的,浓郁的化不开来,如梦般笼罩着他,过了数十年,藤萝依旧如从前一般,仍然开得盛起,那紫色的瀑布上,隐约可见盘虬卧龙般的枝干,与岁月沉淀的力量。

    唯见清风舞动,花条不断地荡漾着,荡漾着,沉入心底的最深处。万千灿烂的瀑布,随风流动,紫浪皱褶,偶有几片花儿落下,似蝴蝶飞舞,即便是凋零,都有着寂静的美,仿佛一切逐渐被放缓,然后戛然而止。

    美,总是眼里最写实的东西。一夜之间,紫花铺地,连美都显得那么惊心动魄。

    在这馥郁馨香的紫色花海里,文秋染欣然闭目,如诗写意般穿花而过,即走了一小段路,他满怀深情地睁开眼,并折下一小段藤萝,径自前行,心无它物,花香袭过他身,而过了花庭,即是清心斋。

    清晨,那里一片水雾。虽是老宅,多是木筑,常经修防护理,少有霉味。

    斋内铜炉,炭火赤红,料是春寒多潮,故而生炉。

    诺大的清心斋,此时没有一个下人,老佛爷已早课完毕,她端坐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而桌上茗茶热气蒸腾,似在久候来人。

    檀香袅袅,老佛爷手掐佛珠,突然停了下来:“是我儿秋染吗?”

    老佛爷询问来人,这脚步声她听的真切,虽是有些年头了。

    文秋染将折来的紫藤,小心放入门口的青花瓷瓶内,并轻掸衣裳,朗笑道:“母亲大人,还是那么耳聪。”

    “是应耳生了才是,我儿何时,竟有如此闲情逸致,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老佛爷忽生不悦,“这借花献佛,也不高明。”

    见母亲这般折煞人,文秋染陪笑:“今年的藤萝开的特别盛,故而挑了一束,献给母亲大人。”

    老佛爷放下佛珠,缓缓说道:“你倒是有心了,数年未至清心斋,每次来都会带上鲜花,只是这离了根的花,不出数日即衰败不堪,人与花皆是无常之物啊。”

    经老友之事,老佛爷多少感怀,而她已许久不喜折花,尤其是从母株上所出,盛放瓶中的鲜花。它初时惊艳,可颓败之时,更是惊心动魄,母株残花两相望,莫不是各自醒目,每次下人打扰时,她尤然记心。

    “母亲大人常年清修,孩儿贸然前来,恐怕惊扰到您,只是未想,此行倒让母亲不悦。”文秋染眉头深锁道。

    知子莫若母,文秋染向来面善,藏不下任何心事,老佛爷见其面色萎黄,软下心肠道:“有话但说无妨,没有必要藏在心里。”

    可刚说完,却又责怪自己“慈母多败儿”,以文秋染性子,持家十年而不衰,虽不至大展宏图,或是为家族生意开疆扩土,如此乱世之秋,守身固本亦算难得。

    常言,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情不立事,善不为官,这四上德品,在人之流却皆为下品,圆滑世故才是行世之道,而文秋染是仁孝之人,这般风里爬打,才显其儒商睿智,更显难得。

    “母亲…”文秋染欲言又止,竟有些过意不去,母亲毕竟年事已高,他不想万事都叨扰她老人家,现下心里矛盾不断,可这文赵两家联姻,总得知会母亲大人。

    老佛爷轻叹,悠悠问道:“是商会的事么?”

    “是也不是。”文秋染停顿了一会,踌躇再三。

    老佛爷突然站了起来,冷声道:“是就是!这般模凌两可的官话,少烦扰老身耳根。”

    近来世道不稳,政局动荡不安,她多少了解,家族势单力孤,门墙倾覆之危,迫在眉睫。

    只见文秋染道沉声道:“我决定与赵家联姻!”

    老佛爷青眼视之,随即缓缓坐下,小泯一口茶,平静道:“说出你之意图吧。”

    文秋染卑躬谦逊,随老佛爷身旁坐下,并双手接过清茶,答道:“近来药草生意萎缩七成,途径江南地区,皆被皖系军阀扣留,且走商之人亦被收监,源于各方压力而无能为力,若是家族之中,在政局上有所疏通,定能缓解之前商会之厄事。”

    坐贾行商本就是劳苦活,又逢此乱世,那走商之人,身家性命都难以保障,活着的人每天无不为生计奔波,如今所有不顺之事皆系于悬命稻草。

    这些走商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从上到下、从老到小都需其养活,今被人收押狱中,他们之亲人莫不人心惶惶,文秋染自是被多方施压,为求善了,唯有供佛斋僧,而那赵家自是那载舟之人。

    老佛爷瞬明其意,不动声色:“寻求庇护是真,欲与赵家联姻亦是真,你既有此意,又何来问我,自己决定即可,既生为人父,文景婚姻大事,一切自当由你等决断才是。”

    似是想到什么,老佛爷又道:“又或是,你想让老身充当说客,说服你那冥顽不灵的长子。”

    “有时候,让第三方充当说客,有着更好的效果,这好比旁白来的让人更容易接受些。”文秋染笑道。

    可老佛爷眉有隐忧,郁郁而道:“那赵家可不是善茬,当家的八面玲珑,在军政上左右逢源,金玉污其神,珍馐染其身,美色惑其心,早无斋心佛意。”

    “母亲太过谨慎,只要不伤天害理,赵钱生之所作所为,全不入我眼,位尊贱隔,必是陌路,只是苦了赵姝这闺女。”文秋染回道。

    生时欲为兽,死后万般空。老佛爷想到赵钱生汲汲为营,近些年来暗中组建民工团,虽说是保护当地治安,并无为祸迹象,但每年都会向当地征收不少税费,只怕来日横行乡里,无人制衡,近日见其面相色衰,欲眼浑浊,日后恐难以善终,便不由一叹道:“祸莫大于纵己之欲,欲不除,如蛾扑灯,焚身乃止。贪尤是三毒之首,贪无了,若猩嗜酒,鞭血方休。”

    老佛爷心有顾忌,文秋染何尝不是如此,与赵家联姻不过政治联姻,而老人终是答应,为了长孙而为说客,文秋染慨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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