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 逅

我提着生日蛋糕刚进门，母亲就回头朝我做个“嘘”的手势。只见外婆半躺在摇椅上，身上围裹着米色羊绒刺绣披肩，她的侧脸被窗外的夕阳浸润的异常生动，呈现一种经世沉淀出的镇定的美。

外婆是我最崇敬的女性之一，从小便耳染关于她的前情往事，成年以后的我更是怀揣着年少时的好奇，对她的情感世界进行一次次探寻，我从没见过像她那样活得如同秋水般深刻的女人，在她百岁生日这天，我终于探究了她最幽深的内心。

清末民初，我的外曾祖父携着家眷，从南方来到这个苏北小城，凭借优异于城中其他服装作坊的精湛手艺，不消半年已成为城中服装行业中生意最为兴隆的龙头商家。

四月的小城风软水柔，外曾祖父家门前商贾云集，热闹非凡，那晚将会有一场不同寻常的家宴。

而温婉的外婆依旧待在闺房里，捧着《牡丹亭》，书中柳梦梅那多情的一问，便注定了杜丽娘的一生…她合上书，倚在窗棂上，清浅的月光映出一张美丽而忧郁的面庞。她哪里会想到她的一声轻叹在这个月夜会遇上柳梦梅一样的男子。   

他是外曾祖父宴请的宾客。初到小城，他饶有兴致的游遍了城中每一个角落，还有外曾祖父家的每一处院落。

月影深处，一声叹息令他回眸，他抬起头望向窗边的她，他眸子里的光芒让她如同仰望着月光，温柔无处不在，濡湿了她，温暖了她。

然后，是十几日黄昏月下的“邂逅”，外婆倚坐在窗前，刺绣、看书，他在小花园里散步、赏月。她贞静，他内敛，两人之间不需言语，穿透月光交递出的眼神已将彼此深锁在了心上。

他已有指腹为婚的婚约，他的无奈，她不明了。

她等了他整整一生，她的执着，他始料未及。

他欲悔婚而又无法违抗父命，既然不能给她全身心，那就把爱情珍藏在心间，在每个月夜将念想小心翼翼的捧出来咀嚼、回味。

而每到黄昏，外婆总会坐在窗子边刺绣，她早已把他的眉目绣在了心上，此生里再也没能容下其他男子。

最美的韶华，她婉拒了众多倾慕于她的男子，在将近半个世纪的岁月里，她仍孑然一身，而后收养了我的母亲。几十年了，每一个黄昏，外婆总会身着一裘裘浓淡不同的灰色改良棉布旗袍，（灰色是初见他时最优美的怦然心动），安静地倚坐在窗边，凝神地望向窗外。

我看着外婆，已百岁的她依然美到令人不能忽略，我问：外婆！你这一生为那个当时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的人守侯着，值得吗？她说：深刻的爱过，我的人生已具有沉实的走向，我很知足。

是啊！不是所有铭心刻骨的爱情都非得有个轰轰烈烈的过程。就像外婆，因为当时的他们都太过于沉敛，心动的依然矜持着，意动的还要瞻前顾后，踌躇再三。爱，对于他们看似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也正因为如此，这样爱情才有别于世俗里那些花枝招展的浮艳故事吧。

离去了，再没相逢，爱过已等同于拥有过，这就是外婆的爱情，一场邂逅牵引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