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一过,满湖的莲花疯了似的猛长,红袖翠骈,令人莫名惊心。十里香风,即使远远站在雕栏外,还是忍不住靠近。拖着长长的影子,从狭长的回廊里穿过,与迎面而来的风撞了个满怀,衣带翻飞如蝶。
临近傍晚的流光是一水暗哑的锈红,在人间的调色板上示人以絮柔的盈暖,连青绿的池水也被漂染,浸透,泛出潋滟的翡赤。千朵莲花默然,小风忙着整理它们瓷青的衣衫。顺着湖堤寻找,我不知道哪一朵才是我转世的莲花六郎?星眸如火,哪一朵都像,又哪一朵都不是。于是,我开始心焦,象醉酒的人儿,任目光的小舟横冲直撞,在莲花丛里争渡,争渡…
此时,狭小湖面没有栖息的水鸟,只有一群潜藏在叶底的夏蛙们,旁若无人地跳上叶盘,啜饮着荷杯中的琼浆,偶尔与其他同伴低声交谈着什么,南方的洪涝还是北方的冰雹?然后悠悠一声喟叹,跃入绿水中,不见。
东方闲月微微初露,着一圈杏黄的光晕,似在柳梢头淡画娥眉。枝条间的晚蝉,高一声第一声,在劝诫世人?还是在怜叹自己?竟迟迟不肯歇去。“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湖堤上纳凉的人成双结对,似一阵风来,又似一阵风去,印水无痕,却留下一些莫名的噪烦。
萤火虫——这些乐山乐水的修道者是极少造访熙攘的市廛的,于它们而言僻野荒谷才最适宜的去处。当然也有少数好奇的闯入者,因了疏忽露了行踪,在孩童的追逐嬉闹声中,分花拂柳在疏枝密叶间高低起落,惊慌之余却又有几分淡定从容。流光飞泻,看在旁观者的眼中,竟恍若从青空垂下的几根银线头,把人间与高天穿的很近,很近……
寻得一处高高的怪石顶端坐定,象一只兀鹰小心翼翼拢紧宽大的羽翼,俯瞰人间烟火。不,更象一位白头的妇人,对着满池拥挤的花叶,曼声吟唱“看朱成碧思纷纷”这等老朽的歌谣,歌到曲折回还处,仿似当年那个皓腕采莲的少女越千年的夜色拾阶而来。
念天地之悠悠,就这样独坐在幽篁里,无幽人翩然往来,或饮茶、抚琴、曼舞,只余自己在无限放空的臆想中,与满池水莲相看两不厌。
不知何时层云聚笼,星月隐退,几声闷雷夹杂着闪电劈开夜幕,顷刻间,大雨倏然而至。岸堤上人群慌若乱蚁,四散奔逃,长廊里风声唳唳,檐下一时几多避雨人。隔着雨柱与光影,那千株莲田绰绰约约,恍若一幅尚未完工的水墨丹青,远远地,又看不分明。
只一盏茶的功夫,云散雨收,青空若洗,天地一派浑然无邪。上弦月皎皎,新妆初成,映满池莲花素颜天真,叶柄亭亭端立,叶杯里水珠摇摇晃晃,颗颗圆满,竟若每朵莲瓣上都坐着一尊威仪的佛陀,令人无以名状滋生出敬畏感与慈悲心。
夜清凉下来,曲廊里清风淡淡,流檐下雨珠叮咚潺潺,莲香混着树木芜草的体息,竟若闯入幽境的阮郎,着魔般,分不清今夕何夕。心有明珠,山河明媚。也许怀揣着这样一个美妙的梦睡去,也是不枉此夜,此情,此景,此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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