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血

有着众多孩子的母亲生病了。她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呼吸不顺畅，嗓子里似乎总有东西堵着，半夜还会咳个不停。医生说，这是很复杂的病，我也不知道具体怎样医治才好，不过大概是需要输血治疗吧。

“需要匹配的血型才可以。”医生强调，“否则不会好转，一直是病着，虽然也不致死，但这样苟且活着也仅仅剩下痛苦而已。”

母亲问，怎样才能匹配呢。

医生说，理论上讲，您孩子们的血一定是可以的，不过具体还需要您将他们叫来一一确认，毕竟我们不知道每个人具体有什么疾病。您需要健康的血才行。

于是，有一天，母亲的孩子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围在母亲的病床前。

一个孩子说，妈妈，用我的血吧。

母亲望着她的脸说，不行，女孩子的血力量不足啊，我需要男人的血，他们的血里面有精气神。母亲拉着她的手说，去找个好人家生些强壮的男孩吧，妈妈需要他们的血。

孩子低着头，退到了后面。

一个孩子说，妈妈，我已经是男子汉了，用我的血吧。

母亲端详着他的脸，皱起了眉毛，说，不行啊，你怎么能喜欢男孩子呢，你不能给妈妈带来后代，妈妈以后没有血用了怎么办，再说这是多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啊。母亲挺了挺身子又做出驱赶的手势，说，你这个样子会给别的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你要么找个女人，要么离开我吧，不要再留下祸害这个家了。

孩子睁大了眼，似乎要辩解什么，然而还是退到了后面。

一个孩子说，妈妈，我是男子汉，我也有我的女人，有我的孩子了，您用我的血一定放心吧。

母亲看了看他破旧的打扮，叹口气说，孩子，你过得这么悲惨，你怎么可以出现在这里呢，这要是让医生或者别的母亲看到了，看到我竟然有这样连饭都吃不饱的孩子，我多丢脸啊。

孩子畏缩着退到了后面。

一个孩子说，妈妈，我认识的谁谁的母亲，她的血或许可以用，您知道吗，她的血是传说中的万用血，这听起来很神奇，但是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哪怕只比现在好一点点，也总比没有任何起色强啊。

母亲强支起身子，这动作使她剧烈咳嗽起来，喉咙里死人一般的声音却充满力量，回光返照似的。她怒目圆睁，脸上是魔鬼的神情，猛地拽过这个孩子的胳膊，拉得他生疼。“你！你怎么能……你竟然想害死我！我养你这么多年，你想用别的母亲的血毒死我！别的母亲是不会允许我——同为母亲的一群人互相排斥你不懂吗！不会允许我活下去的！她们的血和她们的灵魂一样肮脏！可以缓一时，但是！我身上有了别人的血，我以后的孩子还算完全是我的吗？你……你这恶人，我不认你做我的孩子！”

耳光打下来，这声音连桌边的玻璃杯也一起震碎了。孩子跪在玻璃碴上，地上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最后，一些孩子摇着头离去了，另一些孩子轮流前来献血。献血的孩子们脊背越来越弯了，脸也变得蜡黄，医生不知道是拦不住还是根本无动于衷，任凭孩子们超载地捐献着。探病的时候，他们在脸上涂些脂粉，让自己看起来健康些，不然母亲会担心的啊，他们可不一样母亲忧虑太多以至于病情恶化。是啊，他们相信母亲总有一天可以痊愈，可以站起来。

很久之后，母亲依然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但是胸部还在有节奏的起伏着——多亏了忠诚的孩子们输血给她吊命——仿佛那些驱动的能量仍然可以发射新的火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