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去艺考集训,两个星期回来一次。休息日也没约过小猪,我不知道什么地方不会伤害她。更不想让她知道我和一个大我十四岁的男人暧昧,否则在她面前,我将没有任何一点值得她为我骄傲。
“其实她根本不在乎,我无论做什么她都为我感到骄傲。这恰恰是我最恐惧的,当她为我的狡黠甚至残忍而骄傲时。我都会有被庞大未知碾压的窒息感。我不知道她是蠢到愿意全盘接纳我的一切;还是清醒意识到驱动这个世界至少一半的动力都是恶意。”
“妈的,你的脑子里全是稀奇古怪的屎。”
王老师坐在翻倒的摩托车上,膝盖掉了一大块皮。骨肉清晰可见,流血却不多。我站在远处,一米左右,看他和违规变道的车主商讨赔偿。
“我害怕的时候表达欲很强。”
“你又没受伤你害怕什么?还有你他妈当时是怎么从车上跳下来的?”
“我学了两年散打。还有,我看到车了。”
王老师的表情异常恐怖,介于笑和哭最极限的零界点。而他的瞳孔里,是纯粹又深不见底的困惑。这些东西杂糅起来,让他像个曾被烧伤的小丑。小丑总是令人发笑,这是我无法控制的。
“你绝对有点人格缺陷!”王老师吼出这句话时,正在被车主搀扶着走上医院阶梯。我害怕的从来不是他那条在医院门口被撞伤的腿。而是怀疑他根本没有摩托车驾照。
进了医院,王老师被抬去处理伤口。我站在原地,迎面来了一位护士。在我面前翻找口袋,给了我一颗糖。她是我堂嫂。
“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她看起来有些过分担忧。
“老师送我回家,在医院门口出了车祸,手机好像摔坏了。”
“那你有没有受伤?”她捏着我的肩膀,把我转着看了一圈。
“没有,我跳车了。嫂子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早些时候来了个小姑娘,刚到医院就不行了。宫外孕,手术做完了也没人来。她手机没上锁,打给她的父母和男友,父母来不了,男友直接关机。发现她通讯录里有你的号码,就试着给你打。结果你的也打不通,我就急了。刚要去你学校找你,结果你在医院大堂站着。”
话音刚落,电梯已停在堂嫂值班的楼层。她也已经站在电梯外了,我却怎么也挪不动腿。我被恐惧压垮了,思绪回到十个月前。那天小猪缠着我要瘦猴的微信,说从没有人在初次见面时劝她远离危险。我解释不清,又不胜其烦,找到瘦猴乐队的贝斯手要了微信。
我不是没向她澄清那天的谎言,但她觉得我总是把人看得很坏。
此刻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一生,最愚蠢,最恶毒的决定。那句该死的谎言,瘦猴的微信,我解释不清的蠢货样子……归根结底,带她去看现场,是个值得我被枪毙一百回的烂决定。
“我能去看看她么?”
“去吧,左边最里面一间。安静些,大家都睡了。”
轻轻开门,见到那张我熟悉地不能再熟悉,如今却毫无血色如苍白纸片的脸,我的内心有些东西崩塌了。恍惚间好像身处葬礼,告别室中央的水晶棺躺着一个女孩,簇拥的鲜花也无法为她苍白的脸映上一丝暖色。她的脸在不停切换,一帧是小猪,一帧是我。看到的画面也不停在正反色之间切换,眼中小猪的脸,一眼是深邃的黑,一眼又是虚无的白。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消防通道的楼梯间。又是楼梯间,与小猪初见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铺展轮转。没有光的楼梯间,有一股鼻子无法闻到的人类体液的腥臭。我下楼梯的动作愈发快速连贯,坐在一楼消防通道的门口,一时竟不知道是跑下楼梯的,还是有粘液帮我滑下来的。
“你他妈能不能别乱跑!不是听不懂人话的年纪了!”王老师的腿已经包好了,甚至不知从哪里找了根拐拄着。
“你能拿出多少钱?”从他惊愕的表情来看,我此刻应该很吓人。
“你要干嘛?”
“我朋友,宫外孕。”
“她爸妈呢?”
“死了。”
“靠,又不是你让她怀孕的,男人呢?”
“我介绍的,跑了。”
“你他妈真是坏到极点了!算了,别太当回事。我给她垫四千,差不多吧。”
“我不知道。”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医院。第二天在堂嫂家醒来,堂嫂说垫了四千后,小猪醒来把剩下的钱补上了。我恳求堂嫂别告诉小猪垫付医药费的事,堂嫂沉默了很久才回我一个“好。”
我,小猪,王老师。在同一天开始修养,连修养时间都差不多。在此期间我一直没有联系小猪,我太懦弱了,根本没有勇气面对她。
两个月后,在学校的我收到小猪从广州寄来的包裹。我跑到王老师的画室里打开,里面有一张卡片、一个信封、一个未拆封的煤油打火机。
打火机只是我随口一提被老师没收了,没想到她一直记在心上。
信封里是四千块钱。看到钞票时,我就知道堂嫂骗我了。这次的钱上也有反光,不过是眼泪。其实我早把钱还上了,她不知道,我以为她不知道有这笔钱。不敢想她是怎么凑出来的,看着里面的钱新旧混杂,更是觉得自己懦弱的像滩腐臭的烂泥。
最后,是那张卡片
“我不读书啦,已经在广州打工了~”
“我会在广州赚很多钱,嫁个有钱人,然后包养你!”
“不用担心我,我会的东西很多~”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此刻,捧着卡片笑中带泪的姑娘还没意识到。往后的无数个夜晚,小猪会在她的美梦或噩梦里,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
像从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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