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空,一轮弯月隐约可见,然而此时,它躲进了云层深处,似不忍直面杀戮。
正是深夜,然而点苍山却静得有些可怕了,那些夜间活动的生灵也预知到即将来临的血腥,一一躲进巢穴,不再出去,氛围愈见肃杀。
楚熠奋力在繁茂林间奔跑着,对死亡的害怕远胜对于前路未卜的危险的恐惧。她大口喘着气,紧紧攥住手中玉玦,有些濡湿的手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身后黑影不紧不慢跟着她,像等待猎物般看她如跳梁小丑一样逃命,这人并不着急取她性命,而是戏弄她,与她玩猫鼠游戏,等她筋疲力尽之际,再了结她。
心跳如擂,她害怕极了。
谁能料到,两天前她还和葵姨在一起喝酒庆祝她的成人礼,葵姨把从不离身的玉玦作为礼物赠给了她,结果夜间这玉玦突然发出一阵强光,刺得她无法入眠,她迷迷糊糊间伸手触了一下玉玦,那玉玦残缺的一角便刺破了她的手指。
也不知道是否触动了什么机关,一醒来,她就在这个鬼地方了,那时正是清晨,她怀疑自己尚在梦中,但手指被刺破的地方仍隐隐发痛,提醒她眼前的一切皆是现实。
是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蛇虫出没,猛兽夜行,她几度怀疑她是被人报复,扔进了大山,但是她仔细想想,这么些年她与葵姨相依为命,没得罪过什么恶势力,即便是有人与她不对付,那也是隔壁班那个被家里宠坏了的胖小子。虽然她拒绝了他的求爱,但是他也不至于把她就这么扔进山里吧。
直觉告诉她,她此刻的环境异常与她手里这块玉玦有关。
生存的本能使她在山里小心翼翼摸索,等走出大山,她终于看到了几户民舍,不过此前此景却令人大跌眼镜。
只见几间盖着茅草的房子错落分布,墙砖也不是她所见过的砖块,看起来像是泥土糊成的。阡陌相接,有长头发的男人头上裹着黑头巾,身穿长袍,因为在田间劳作,所以胳膊腿上的袖子都是高高挽起的,这让他们显得不那么怪异,但在楚熠看来,这分明不是现代人的装束。再向前走,便可看见房屋前有妇人在晾晒辣椒,扁豆等物,她们的着装与前面见到的男人别无二致,皆是黑头巾,棉麻衣裳。
她料想,这应该是个旅游区,保存古朴的农家风格,毕竟先前过来的山也是青树翠蔓,空气宜人。
楚熠欲上前与那妇人搭话,却见对方看见自己那怪异与警惕的神色时,不由顿了顿。她在家睡觉时穿的一身睡裙,胳膊腿都露出来,又披散着长发,与对方保守的着装大相径庭,难免对方惊讶。
但是她此刻必须弄清楚眼下自己所处处境,葵姨还在家等她,她就这么贸然失踪了葵姨一定会着急。
这样想着,她咬咬牙,又再度上前,笑着与那警惕着她的妇人交谈:“大姐,您好,请问这是哪儿呀?我和我妈出来旅游,不曾想走散了,现下我联系不上她,请问您能告诉我怎么到城里去么?谢谢您了。”
妇女古怪地盯了她一阵,似在消化她话语里触及的盲区,然后慢吞吞回答:“姑娘,这……这里是邺城城郊,不知姑娘所言‘妈妈’及‘旅游’是何意?”
楚熠愕然,邺城?她从未听过中国有这样一个地方,本想问问是哪个省的,却被她的一句“姑娘”和对于“妈妈”“旅游”名词的陌生雷得外焦里嫩。姑娘这个词现代人鲜少提及,而那两个再常见不过的名词也不被熟知的话,那么……难道她这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想到此,楚熠面色有点难看。
她又问,“请问现在是什么年代?这里属于哪个国家管辖之下?”
这次妇人的回答口吻熟络许多,“如今是明德十八年,咱们邺城是明鸾最富庶的十三城之一呢。”说着,便带了点骄傲的口气,而楚熠却是听得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事实提醒她,她这是穿越了,罪魁祸首还很可能是手中紧握的那枚玉玦。
她认命般地闭了闭眼,再开口仍是处变不惊。“大姐,十分不好意思,我从远方来,但是不慎迷路了,现在一时半会找不到回家的路,请问您能不能暂时收留我一下呢?待我回去,必然以重金酬谢您。”
妇女犹豫了半晌,终是半带为难半是尴尬地拒绝,“姑娘,十分对不住,明鸾律法规定,不得随意留宿陌生人,若是被里正知晓,少不得要责罚我们。不过姑娘既是要进城,便向南十里路,就能到邺城脚下。”说完,她歉意朝楚熠笑了笑,随即立刻关上门,倒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般。
楚熠叹了口气,提脚向妇人说的方向而去。十里路不算远,但对于她这种从小不怎么锻炼的人来说,简直是要命。等她两腿几乎走断时,她终于远远看见了邺城的城墙。
青石砖垒起的城墙目测四五米高,上设有烽火台,有守城将士分立两侧,城门看起来巍峨肃穆,门页大开,可以望见城内熙熙攘攘,繁华如斯。
她不禁加快了脚步,那是对能有落脚之处的欢欣和看见人群内心不那么孤寂的喜悦。这一天一夜,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不仅要防山间突然出没的野兽,还要担心路上会不会跳出来强盗土匪,毕竟,电视里小说中都是这么描述的,不过,幸运的是,她没遇上,而且顺利到达了城市。
思及此,她稍稍松懈肩膀,脚步轻快向着城门而去。
“站住!”两侧守城士兵手中的长戈相交叉,挡住了她前行的脚步。
“两位大哥,我急着进城,不知可否放行?”楚熠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她想,断没有不让人进城的道理。
“文牒呢?拿出来看看!”一侧的士兵忽略了楚熠这一身怪异的装束,朝她伸出手来,神色不耐。
“文牒?什么文牒?”她忽然意识到形势有点不妙。
“就是能证明你明鸾平民身份的文牒。没有?你该不会是哪家跑出来的奴隶吧?”说着,这小哥带了三分狐疑七分戒备看她。
楚熠连忙笑着打哈哈,“不是,绝对不是,我只是忘带文牒了,这就离开。”楚熠急急忙忙,朝着来时的路又再度提脚而去。
楚熠抬眼向四周望去,只见前路迷雾重重。她只知她是楚熠,却不知是谁带她来此,既带她来此,为何又不给她指路?
葵姨现在是否急得不行?她是孤儿,是葵姨救她,抚育她长大成人,两人相依为命这许多年,她从未离开葵姨,如今却算是不辞而别,一走走这么久。而这里人生地不熟,甚至她都不知道如何回到葵姨身边。此时她真是欲哭无泪,精神已到崩溃边缘。任谁遇着这时空转换,也会无措吧,何况,她仅仅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21世纪的普通女孩儿。
无言走了几步路,她蹲下身来,肩膀抽动,有泣声传出来。
“小姑娘,这就哭了?苦头还在后头呢!”似疾风而过,带起楚熠一缕墨发,来人站定,饶有兴致看她蹲在地上掩面哭泣的模样。
“谁?谁在那?”楚熠胡乱抹了脸上的泪,抬头去看发出声音的地方。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的男人,戴着黑色面巾,看不清表情,但面巾之上一双眼睛滟滟生波,眸中仿佛含着万千情绪,就这样站在她前方,双手抱胸,带了点嘲弄看着她。脑后青丝利落地绑了个马尾,倒教人一时难辨他的性别。
虽然遮得严严实实,此人长身玉立的风姿却难掩住,周遭的气质与她前先碰到的农夫士兵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是楚熠却无心顾及这段好颜色,她看见这个男人后面,是一字排开的和他穿着同样黑衣的男人,至少是六七个,黑压压一片,看得人头昏脑胀,来自生存的威胁让她头皮紧了紧。
“我是谁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你是谁。天降玄女,生为神官。神官启玦,天下归一。呵,好一个祭神阁,好一个神官大人呐!”男人的神色隐在面巾下,但他嘲弄的讽笑清晰如在耳畔。楚熠对他这一段话却是满头雾水,祭神阁是什么?神官又是什么?
“神官大人,初次见面,在下没有别的礼物可送,不如,送你一程,你看如何?”说话间,他运起手上的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运气提剑向楚熠直直刺来,气势之盛,携起地面沙尘,一招之间就可取楚熠小命。
若是有高手在此,必会对这男子加以赞叹,年纪轻轻,内力却如此深厚,实在可算武学奇才。
楚熠尚在消化他的话,却见一道寒芒向自己袭来,她僵硬地站着,明白了此刻的处境,但是她已几近麻木,在剑气之下难挪步子。喉咙动了动,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楚熠只能看着那剑冲她面门而来,大抵是相信自己在劫难逃,楚熠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连躲一下也不曾。
男人看她这副心甘情愿赴死的模样挑了挑眉,心下有点莫名的微妙,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嘁,我还以为让明鸾皇室兴师动众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原来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他伸手向前徒手一抓,这柄将触到楚熠眉心的利剑又稳稳当当回到了他手上。随后,他轻轻抬手,他身后那几个人便突然消失不见。
预想的刺痛死亡并未来临,楚熠侥幸睁开双眸,后背早已濡湿,有风吹来,让她后背阵阵发凉。
这个男人想杀她,而且一只手就能捏死她。实力的悬殊,以及连日的奔波让楚熠此刻竟暂时抛却了直面死亡的胆寒。
“你为什么要杀我?”她听见她自己这样问道,还携带着惊惧,愤怒,疲惫的情绪,明明腿在不受控制打着颤儿。
男人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看傻子一般看着她,“为什么?因为你是神官大人啊。”他的语气轻柔地仿佛一个温柔的情郎,说出的话却是视人为草芥,“神官大人,你挡着我的路了呢,所以,你必须死。”
“我不是什么神官大人,你认错人了,我只是个普通人,大侠何必与我一个弱女子为难?”楚熠觉得自己就是个倒霉鬼,不仅莫名穿越到这鬼地方,还被人家当成仇家寻仇。
许是从来没遇见过这么弱的人,男人反倒不欲速战速决,他将剑立在脚边,一手叉腰看她。
“啧,弱女子,老子还从没杀过弱女子呢。”他朝楚熠眨了眨好看的眸,“有趣,反正我时间也不那么着急,给你两个选择,一,现在立刻死在我的剑下,二·你可以逃,只要你逃得够快,我就不杀你,你看如何?”
是傻子才选第一条,虽然第二条也不是什么好条件,但是生存的本能驱使着楚熠开始逃命。
她实打实地奔跑,逃命,在男人眼中不过是蝼蚁,他只要提起轻功一运气,就能稳稳当当落在她面前,看她筋疲力尽又咬着牙开始新一轮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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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熠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只是攥好手中的玉玦,再度不要命般奔跑。
“啊!”深夜月黑,林间看不清路,她只是凭运气在林间穿梭,又实在精疲力尽,脚下一颗石子将她绊倒在地,她起身一动,得,脚踝扭伤了,那人还没追来,不如先休息片刻,她如是想。
“我又抓到你了,你输了。”来人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树上,一手持剑,一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她,似与夜色融为一体。
楚熠知道自己约莫是逃不掉了,索性大剌剌直接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尔后扭头看他,试图为自己争取时间。“横竖也是一死,你要杀我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这位大侠,不如我们来聊聊天?”
见男人只是盯着她,并不说话,她也不恼,又兀自开腔,“大侠,你能这么迅速跟上我,使的是轻功吧?我以前看电视,看见那些武林高手就是这样飘来飘去的,好厉害,大侠,我真崇拜你。你能不能看在我这么崇拜你的份上,不杀我呀?”她适时抬起一双清亮眸子,假装对他的崇拜,眼底有一丝狡黠。
“不能。”他还是温温柔柔的语气,仿佛说的不是生杀与取,而是缠绵的爱语。
“那你说的那神官又是什么意思呢?你让我死,好歹也得让我死得明明白白吧。”她换了一种闷闷不乐状似委屈的神情,实则眸子飞快转动,试图寻找逃生的可能。
这男人确实是个利落的,通常反派死于话多,他却全然相反,不欲与她多废话半刻。“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省得做鬼都难受。”
忽然,有风吹得树上的树叶动了一动,他耳朵动了动,立即直起身来,抽出剑对着她,“看来有人追到这来了呢,得速战速决了。”说完,飞身向她而来。
已直面过生死的楚熠已不再像之前那么畏惧他,听他这么一说,立即破罐子破摔,大喊道:“救命啊!”
男人听她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呐喊,拧了拧眉,提剑向她砍去。
“锵!”“啊!”兵刃相接的声音与楚熠的痛呼声混杂在一起。
她先前无法逃开男人的剑气,只是力气稍稍回升,便顺势就地向一边滚,但腾腾的剑气还是瞬间割破她手臂,顿时,鲜血如注。
目眩间,楚熠返头去看那个要取她性命的男人,却见两条黑色身影缠斗在一起,兵刃交锋,似要割裂夜空。而周围,也不知何时多出一圈人,亦两两交锋,再无人顾她。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楚熠咬牙站起来,打算趁着他们混战,自己悄无声息溜走。
她并没有意识到,这场厮杀就是因她而起。
她这样一跑,后背便露出来,那男人看她似要逃跑,一剑挥去,用了十成功力,这情况下她必然毙命。然而与他缠斗的男人眼尖发现,立即拦下他的剑气,在楚熠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将之一把扔到树上,树枝划过楚熠的手臂,疼得她龇牙咧嘴。
男人脚尖轻点树枝,几个来回又加入与蒙面男人的缠斗中。
这时,楚熠才看清下面整个形势。先前在蒙面男人手中救下她的同样是个黑衣男子,他未蒙面,但戴着银色面具,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颚,身形比那蒙面男人还高挑几分,而他二人的武功也是不分伯仲。
“小心!”在看见蒙面男人刺向面具男人时,楚熠忍不住惊呼一声。这种程度并不足以使他受伤,但是她这一声还是惹得那男人稍稍侧目。
她听见先前那个男人轻佻地笑,“夙承砚,你就这点本事?听闻明鸾皇室雷厉风行,怎的找人比我还晚些呢?你若再来片刻,说不定我能送你一具神官大人的全尸呢。”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传来,“与卿何干?阁下倒不如关心关心下南疆,听说贵国国主现卧病在榻,而贵国丞相已进宫侍疾。”蒙面男人听这话一顿,顿时剑下露出破绽来,被称作夙承砚的男人勾唇一笑,毫不留情一剑刺向他的胸膛,他急急去挡,却还是被刺中左肩。
楚熠早已看得心惊胆颤,也就是他二人武功高强,受伤不多,四下那些人,早已有人倒下,被刺中胸膛或是一剑封喉,虽然看不见,楚熠也知道,他们的血定然将这片土地都染上暗色。
这实在是有点可怕,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她从来没见过冷兵器时代这样残酷的厮杀,人命如草芥,弱肉强食,画面血腥得令人作呕。她手指紧紧抠住树干,头晕目眩,周身冰凉,不禁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起来。
“撤!”蒙面男人喊着,一面向后退去,不欲再与夙承砚交缠。
夙承砚凉凉一笑,”你以为,你们逃得掉吗?“话落,对方带来的那些人纷纷倒地,而他的暗卫正收起剑,擦掉手中武器上多余的血,动作整齐划一,恭敬朝夙承砚行礼。“我明鸾皇室的暗卫,岂是你那些酒囊饭袋可比拟的?”
蒙面男人一僵,咬牙切齿道,“夙承砚,算你狠!”他不甘地看了一眼树上的楚熠,眼底挣扎一瞬,旋即飞身离开。
“去追。”夙承砚毫无感情地发号施令,然后转身,仰头看撑在树干上面色苍白的楚熠,神色淡漠,“下来。”
先前不曾细细探听,眼下静得可怕,楚熠却听见他低沉而冷漠的嗓音,明明人在树下,却无端让她生出一种他在她耳畔的错觉。他虽是仰头看她,神色却散漫倨傲,给人一种至高无上的尊贵感。
“你是谁?”她惊魂未定。脸上还有不小心从胳膊上蹭到的血迹,就这样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有戒备,也有探究,还有这两天来再也撑不住的疲惫,“你是不是也要杀我?”
他喉结上下滑动,看她一双眼时,眼底一抹异色滑过。
良久,他道,“夙承砚。”
楚熠昏迷前只听见他一句“我不会伤害你”,便再无下文,世界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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