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清晨。
有馥郁芬芳袭来,百灵在枝头上叫得欢快,车轮轱辘行在凹凸不平的路上,然而这辆马车却并未因此受到影响,依旧是稳稳当当的模样。
马车里侧脸惊为天人的男人换了一身月白色修身长袍,以玉虎形状的带钩拢出腰型来,更显得肩宽腰窄,左腰侧悬着一枚月白色玉佩,衬得他整张脸白皙不已。
他规矩地坐在摆放着正散发清香的笼翕和摆了几碟瓜果的小几前,凭案看书,如果不是车厢角落里那一团形容服饰异常的女人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来,这一幕必然十分赏心悦目。
“哎?我这是在哪啊?嘶,手臂怎么这么疼?“刚刚睡醒尚一脸迷糊的女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刚想伸个懒腰,却因空间的相对逼仄而触到才伤到过的胳臂,顿时龇牙咧嘴疼得冒出眼泪来。这女人,便是楚熠。
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楚熠才稍稍从睡醒的迷糊中清醒过来。
她抬手,不是一般的疼,但手臂上却齐齐整整绑了白色纱布,有人给她包扎过。她目光触及那个沁出一点点殷红的纱布,顿了顿,之前的事情便如浮光掠影般在她脑海里呼啸而过。要杀她的蒙面男人,救了她的面具男人,以及最后她听见他说的,夙承砚。
谁给她包扎的?当时不是夜间么,现在分明已是白昼,她睡了多久?她尚在呆愣间,试图捋清前后因果,却不知自己这副样子早落在对面男人眼中。
“呆呆的,难道是个傻子?”冷不丁的,楚熠听见一个男人似自言自语。
哪来的男人声音?她猛然抬头看去,却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她对面,面露探究地盯着她。
她一愣,世间竟有如此俊美的男人?面若冠玉,眉目如画,灿若星辰,鼻梁英挺若刀削斧凿,一双薄唇轻抿,脸色略苍白了些,这让他看起来似冬日寒冰,清冽如斯。脸色显白,裹着月白滚银边衣袍的身躯却高大,丰神俊朗。他虽俊美无双,却不容靠近,仿佛靠近,是对他的亵渎。
楚熠一时看呆了去,毕竟这个男子这样绝色容貌,且气质斐然,那些明星都难以比拟。不能单单言他帅气,而是风姿卓越,至少,从容貌而言,他值得一切夸耀,这颜色让世间万物都黯淡几分。
夙承砚见她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顿时不悦地拧了拧眉,深眸中透出几丝寒芒。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竟敢用这种眼神直视他,真是放肆。但又想到她的身份,他生生忍了一忍,毒舌道,“果然是个傻子。”
楚熠听他的嘲讽,顿时回过神来,尴尬地咳了咳,为自己这样盯着人家脸看的无礼行为感到抱歉。然而她听得男人这话,顿时来气,不由反唇相讥道,“你才是傻子。”当下也不顾对方是谁,还有自己的处境。
夙承砚一噎,转而凉薄一笑,“神官果真这般,伶牙俐齿。”他这一笑,点亮了满室星辉。
嗯?神官?又是神官?楚熠顾不得欣赏他的盛世美颜,只捕捉到这关键信息。是了,神官,之前那个要杀她的男人就是把她当成了劳什子神官,追着她杀,她有苦不能言。
反射弧很长很长的楚熠妹子这才想起来对方坐着的是个陌生男人。
她讷讷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神官又是什么?”
夙承砚握着书的手指停了一瞬,又接着翻阅,心中腹诽祭神阁是不是搞错了,这么个傻不拉几的姑娘能是神官?面上却不显,言简意赅答道,“夙承砚,我救了你,神官是祭神阁能掌征兆占卜的人。”
楚熠听得满头雾水,但是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是先前救了她的面具男人,不过她记得她当时在树上,然后好像,直接晕过去了?“夙先生,请问我当时是怎么下来的?距离当时过了多久了?”现在外面天色大亮,想来她睡了多时。
夙承砚听得她一句轻柔而小心翼翼的“夙先生”,顿感好笑,先前倒是不管不顾对他反唇相讥,像只小野猫一样,这会儿倒知道讨好他了?真是个又脏又蠢的丫头。
他默默看了她一眼,嗯,还很奇怪,穿着这衣服跟没穿一样,露出胳膊腿来,脚上甚至连一双鞋都没有,被慕岚渊追杀,她一直逃命,脚也磨破了,啧,真弱。
“怎么下来的,摔下来的,摔昏过去了,睡了一晚上。”
他犹记得昨晚上的情景,她蹲在树上,手指紧紧拢着树干,怯怯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估计是吓傻了,还警惕地看着他,简直,就是只小野猫。
他叫这女人自己爬下来,哪知道她真是个一点功夫也没有的,体质还差,就这么晕过去直接摔下来了。
他素爱洁,偏偏暗卫都被他派去绞杀慕岚渊了,又顾忌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神官,他咬咬牙,上前接住了她,不让她摔死。
姿势之僵硬,让人看了会以为他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刺人的东西,而不是个娇滴滴的姑娘。
“我不是神官,你们找错人了。”她笃定,掷地有声地对夙承砚说道。
夙承砚被她打断思绪,又听得她这话,脸色青了青,也掐灭她的希望,“你是,否则,你怎会有这转世玉玦?”他冷笑,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玦来,正是她之前紧紧护住的那块。
楚熠一瞬白了脸,劈手便要去夺,“那是我的玉玦,还给我!”
见她如此心焦,夙承砚不由挑了挑眉,抬高了手。
他身形本就高挑,而楚熠娇小,哪里是他的对手,当下便不管不顾去他手里夺玉玦,却忘了此刻自己的动作有多不妥,本就单薄的睡裙挣扎间变了形状,透出胸前些许风景来。
夙承砚眉眼一跳,想掐死这个该死的女人,他规矩端坐着,连动也不曾动一下,自是居高临下,将她这好风景一览无余。他不自在扭过头去,同时伸出一指抵住楚熠眉心,将她弹回原地,顺势又在她身上点了两处,她便不动了,唔唔叫着,发不出声音来,只是干瞪着他。
夙承砚想,他活了十八年,从来没人敢这么瞪着她,这个女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她是命定神官,就凭她刚刚那些小动作,他就可以让她死千万回了,等级森严的明鸾怎能容她这样以下犯上。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玉玦,眸光悠远,声音似回到数年前,揭开尘封许久的故事。
“根据史书记载,这里是崚天大陆,诸国林立,其中又以明鸾、南疆、狄漠及中弦为大国之首,而明鸾,是其中实力最强盛的国家。数十年前,崚天大陆最强大的国家是中弦,而明鸾不过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小国,直到二十年前……”
夙承砚顿了顿,又接着说,“当时的祭神阁犹在中弦之境,当时的神官长却占卜出一则关于明鸾气运的卦象,‘梁城跃凤,明鸾现龙,龙凤呈祥,明鸾无量。’天下大惊,紧接着,当今天子明德皇帝也就是当年的三王爷嘉王夙寂,他在镇国寺抽中了龙签,而京都梁城世家百里家族的嫡女也抽中了凤签,举世哗然。”
夙承砚脸色不变,直呼天子名讳,只提到百里家族时脸色稍霁,“尔后这位三王爷以铁血手腕将他的竞争对手一一拉下马,登上皇位后又对内整顿吏治,肃清朝纲,对外开疆拓土,远交近攻,使明鸾迅速崛起,成为狄漠南疆等国都为之忌惮的鼎盛之国。经此一变,祭神阁遭到来自多国暗杀,夙寂便在梁城皇城后为祭神阁修缮宫殿,从此,祭神阁便纳入明鸾内廷,历代神官长便兼领明鸾国师之职。而在夙寂继位一年后,也就是十八年前,祭神阁再现征兆。”
夙承砚看了一眼楚熠,一字一顿说道,“天降玄女,生为神官,神官启玦,天下归一。”
眼见楚熠脸色难看,他又讽刺勾唇,“祭神阁算出神官会带着转世玉玦而来,总有帝国的蛀虫会将消息递到其他国家去。既然祭神阁如今只为明鸾办事,这天下归一自然也是指明鸾会一统天下,诸国怎能不慌?”
于是这些国家派出一波又一波的死士进入明鸾皇城,意图刺杀他和夙承熹,夙寂,甚至是祭神阁。
思及他这十几年的生活,他声音不禁沉了沉,“神官现世,必然引起崚天大陆慌乱,既然得不到,就只能毁掉了。那么,从你踏进这片土地开始,你就不能避免这个权力的漩涡了,除非,你死。”夙承砚抿了口茶,转身看见楚熠发白的脸,满意地凉薄一笑。
“神官大人,现在,可明白了?”约莫是讽刺她的无知,他将“大人”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楚熠嘴张张合合,却无法说出任何话来,对于他这信息含量极大的话语,她无从反驳,却又透着不愿认命接受的倔强。
好在,夙承砚似乎知道她有话要说,才难得大发慈悲般解开了她的穴道。
“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只因为所谓的占卜就将别人拉进危险局地中,这毫无天理,而且占卜这样的迷信之说根本就不符合科学常理!”她双手紧握拳,愤怒朝他嘶吼。
夙承砚脸色发黑,十分不悦,一手擒住她下巴,力量大得她下巴几乎要脱臼,不顾她眼中倔强的泪,他像个地狱使者一般,以言语将她钉在神官的柱上,“天理?呵,弱肉强食就是天理,强者决定弱者的命运,弱者没有资格和强者谈条件。明鸾的强大是我千千万万的将士一点一点开拓的,与祭神阁何干?你的存在不过是帝国强盛的标志。国盛,你生,国衰,你死。所以,乖乖做你的花瓶。”
夙承砚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对楚熠冲击有多大,只是很多年后,楚熠强大到不需要站在他身后时,他再回忆这话时,是后悔的。此为后话不提。
楚熠此刻真真是脸色煞白,这几日她受到的冲击太大了,莫名到了这样一个毫无史书记载的大陆,被追杀,现在还要为她自己突然的闯入而付出自由乃至生命的代价,作为明鸾这个国家的装饰品。微微苦笑,楚熠想,她面子可真大。
见她不说话,夙承砚也失了耐心,“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做神官,”见楚熠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神晶亮,他残忍道,“你可以选择现在下马车,我的侍卫绝不会拦你一下,但你不出三步就会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死士剁成肉泥。你大抵不知,在你酣然入睡的那几个时辰里,我的暗卫为你解决了两拨暗杀。”他把玉玦递给她,眸中是对于如蝼蚁一般的生命的不屑与漠然。
楚熠呼吸急促,眼睛里的神彩忽然就黯淡了。她从他手中夺过玉玦,紧紧护在心口,脑子一时乱得很。
见状,夙承砚也不再理她,依然拿起搁在案几上的书仔细翻阅起来。
良久,他听见楚熠声音坚定,“我跟你们走。”依旧又是从从容容的夙承砚了。
楚熠先前十分凌乱,两相权衡之下,她还是决定暂时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他救了她,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是只要活着,她就有机会回去。
既来之,则安之。
然后她听见他这样问,“叫什么名字?”
“楚熠,熠熠生辉的熠。”
两厢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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