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

——引——

“孤月皎皎，遥倨云端，江畔何人，笛声悠扬；

孤月皎皎，尝落渭水，江畔何人，琴音袅袅；

孤月皎皎，永在彼岸，江畔何人，断琴绝弦。”

传闻在月圆之夜，渭水与泾水的交界处会出现第三种颜色。那色彩从月上而来，一路铺撒至江畔。

这世间绝无仅有的流光溢彩与传说中踏月色而来的月中仙子，被世人并称为——第三种绝色。

虽几乎无人见过那月上仙子，但那从月上铺撒而下的梦幻色彩还是吸引着五湖四海之士在此地相会。

每月十五，也就成为渭泾两岸一月一度的盛事。

后来更成为眷侣们向月中仙子祈求祝福的绝佳相会之时。

又传闻泾渭的交界处，月光流淌之所，终年飘摇着一艘精巧绝伦的画舫。

每至月圆之夜，画舫上的琴师，便会对着月光，拨动琴弦，直至天明。

据说，他是唯一一个见过月中仙子之人。

——正文——

彼时的琴师还不是琴师。

泾渭的河水养育出无数的商贾氏族，也培养了一代代风流子弟。

长子在严父的督促下励精图治继承家业，长得颇有几分灵气的次子入私塾伴书声琅琅盼望着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不争气的幼子们则出入烟花之地，在以父辈爱为名的放弃中醉生梦死。

走过太多风花雪月，也妄想吟风弄月，附庸风雅。

所以泾水渭水上的画舫从来不少，丝竹管弦之声终年飘荡在这条扑朔迷离的双色之河上。

琴师无意继承万贯家财，也读不进之乎者也。

他租下全河最精致的画舫，终日在水波荡漾中拨动琴弦。

那月的十五晚，月儿才上柳梢，半垂在天边。琴师早早用膳后，便坐在装饰的富丽堂皇的船舱内有一下没一下地调着音。

琴师总在心中以金丝鱼自喻，他是飞离了豪门望族的金丝鸟，脚上却系着父辈们给他拴上的枷锁，扑棱着翅膀落在这渭水中，化为一条游不出画舫的金丝鱼。

琴师闭上眼，周身只有流水撞击暗礁的声音，连飞鸟都敛去了声息。

他拨弄起琴弦，曲调愈发流畅，这条江上只剩下这一把琴，一个人。

而后笛声入耳，竟合着琴韵，曲调清晰哀怨婉转。琴师指尖一颤，琴弦漏了音，抬眸，有女横笛踏月而下。

琴声绝，女子不为所动，仍按着自己的节奏，一步一步，从那云端上走下来。

琴师愣愣地看着那不知是仙是妖的女子走向自己，她步履不曾生莲，却有流光随着她撒在这泾渭两河的交汇处，染就第三色河水流淌——第三种绝色。

她放下玉笛，站在他的面前轻笑道，“小女月仙，公子琴韵甚妙，小女心向往之，以横笛相和，技艺粗浅，望公子莫笑。”

琴师按下琴弦，颤音堪堪停住，琴师垂下眸，“姑娘笛声之美乃在下毕生之罕见，姑娘也是。”

语罢，琴师垂下眸又一次拨动琴弦，只是乱了的音律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这是琴师第一次见到三色的江水。

月仙微微一笑，把玉笛横于嘴边，江上又是一曲玉楼春晓。

曲罢两人已是心意相通，一杯淡酒，几味小菜，交杯言笑。

月仙自称来自月上，偶闻人间琴音袅袅，遂起凡心，一探究竟。

琴师哑然，能从遥远的天外听到自己这凡夫俗子的粗鄙之音，月仙姑娘只怕对自己早有预谋。琴师颇有几分自信。

天色微明，虽还未见晨曦，但月仙已起身盈盈一拜以示告辞。

“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此去一别公子余生恐怕再难见我。”月仙为琴师斟了最后一杯酒，“月仙千知万知不知该不该闯入公子生活。奈何情之所至，望公子见谅。”

琴师垂下头，半晌，又挑起琴弦，“姑娘若是爱听，在下便每月来此为姑娘抚琴。”

月仙转身，步伐微微一顿，“小女告辞。”

琴师不言不语，从月仙踏月而下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了这场邂逅的结局。

他只一眼就沉沦，只好任她摆布，不得挣扎。

他果真没有食言。

也亏得长辈们以爱为名的放纵，每月的十五他都在泾渭两河相会的地方荡一条精致的画舫，谈一宿余音袅袅直至天明。

数月之后，每月十五，都有月华从天而降，落在泾渭之界，成就“第三种绝色”的传世佳话。

说来也怪，除了月仙踏过的那条画舫，再没有船能荡进那月华。

——后记——

很多年之后。

那个月的月华如约而至，画舫还在泾渭之界飘荡，船上的琴音却不再响起。

半宿之后，泾渭两岸的商客和在月华的照耀下山盟海誓的眷侣们共同见证了万古奇观。

满河月华破碎飞舞，云端降下玉楼春晓玉笛之声袅袅，缠绵悱恻，哀怨婉转。

此后泾渭，只余双色。

从此人间，再无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