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幺大学毕业以后刚好赶上新媒体的大潮，自己开了家电子商务公司，做本地自媒体和电商产业，在短短几年里就混的风生水起，现在放在校友圈里头也算个人物了，资源多，人脉广。
而我和一众同学中规中矩地混了学位毕业后，就直接进了一家相当普通的造价咨询单位，拿着相当普通的薪水，过着相当普通的生活。
当然，也谈着相当廉价的恋爱。
那会我刚实习，一个月的薪水是1500，房租水电去掉800，我还剩600，这里面包括我整个月的伙食费、电话费、交际费和交通费。
所以那阵子我常常和老幺开玩笑说，出门超过5块钱的活动不要找我，要么你请客。
老幺撇了撇嘴，瞧你穷酸的，以后耍朋友了咋办？
现在不敢耍，也不敢爱，我怕我遇上那个人，在我最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使劲扒着烤肉，头也没抬。
老幺掐了烟头，摇了摇头：那不一定，爱情这个东西，可不分时辰应景，有钱人可能一辈子盼不着真爱，逮着你穷酸的时候说不定就安排你们遇上了。
这里面好像有故事呀，我阴笑道。
再来盘牛肉，老幺冲服务员招了招手。
老幺混的好，遭的事也比我们多，生意场上是个老油子，但是为人仗义，我们是从一个村子出来的，出门前，我妈往老幺的旅行包里塞了一打土鸡蛋，这是自家养的鸡蛋，有营养，你比小幺混的好，以后多罩着点他。
老幺一边应承着一边偷摸着塞了200块钱在我妈兜里，我妈忙着拾掇东西，没察觉到，但是被我看到了。
二
月底的时候，组里来了个实习生，叫叶子，个子不高，但生的白净，有一对漂亮的脚踝和锁骨。
我以为像我这样冷淡的人不会有喜欢的人，但是叶子的出现满足了我女生的所有幻想，之前说着不婚不娶的浑话，此时彻头彻尾地成了打脸的板子，我盯着叶子纤细的脚踝，有种想揣在怀里的冲动，这种下流而又龌龊的想法让我觉得自己有些可耻，但同时又有种难以名状的兴奋。
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味。
我对老幺说，我想追求她，她就是我的女神。
老幺故意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我，说，你死了这条心吧。
滚犊子，你是老手，快教我两招。
这个嘛，倒是没问题，但有个条件，老幺卖了一个关子。
忒墨迹，你说？
今天你请客
成交，你可以说了。
老小子，今儿倒是舍得下血本了，不错！说完还不忘甩给我两白眼，然后眯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打个比方，感情之事好比两军交战，首先就是印象，提到上马，两支队伍都出来个人，首先得互相报个家门，你要是出来豹子头林冲，身高八尺，勇武有力，那铁定是枚悍将。你要是出来矮脚虎王英，身材矮小，猥猥缩缩的，第一眼就给瞧低了，虽说外貌协会不太好听，但是谁不是先通过外貌才决定要不要了解一个人的内在的，对吧？
其次是气场，你看宋江虽然是个文官，平时待人有礼，谦逊温和，但是说话掷地有声，气场很强，没人不服吧。李逵生的五大三粗，武艺高强，点用没有，整天骂骂咧咧的，没有气场，镇不住人小姑娘。
再来是情商，还得说回来矮脚虎王英，虽然人长的磕碜了点，但是人情商高呀，对老婆那是说一不二，指东不敢往西，平日里也是呵护备至，一百单八将里边有名的耙耳朵，这才得到扈三娘的芳心。
回到家里，我看了看镜子中自己赘肉横生的腰际和痘印难消的脸，瞬间万念俱灰。
越是爱着一个不可能的人的时候，你越会了然自卑和却步在心底的分量。原本微不可查的一些细节会瞬间放大在你眼前，比方说，同样是看书，别人看百年孤独和西方哲学史，而你看的是幻城还有乖呀摸摸头。
每天从她身旁路过都好像经历了一场战役，心下里还在靠近和疏离之间挣扎决绝，拿捏分寸，表面上却好像从来没喜欢过一样，波澜不起。
慢慢地我从同事口中了解到与叶子有关的一切，独生女，家境殷实，虽然在一线城市算不上富有，但是在她所在的城市已经很优越了。工作上也踏实努力，还很能体谅人，经常手头的工作完成后又给自己揽活，帮忙不过来的同事分担一些，上进又努力的一个小姑娘，在公司也有了不错的人缘。
三
当你在小城市的时候可以花一块钱坐公交把小城逛个遍，看一场电影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下班之后有大把的时间胡牌、唠嗑，拉家常，一杯茶一躺又是一天。
但是在大城市不一样，忙着出图，忙着招标，忙着算量，忙着生计，忙着去死，即便你离职了，也马上会有人顶替你的位置。在这里，连生病请假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有一回公司打印机坏了，公司着急出标书，大家都忙得顾头不顾腚，就让叶子去外面的打印店打印。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工作群里有新消息，趁着接水的空当打开看了一下，叶子说自己在红绿灯那边被一辆抢行的电动车刮倒了，崴了脚，让公司同事帮忙来拿复印图纸，她走不了。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同事们都在忙着负责自己小组里分配的工作，没人理会群里的消息。叶子的发言孤零零地躺在群消息栏里，没有安慰，没有回应，甚至连表情没有。
原地等我，噼里啪啦打完这几个字。我跟领导打了个招呼，就冲了出去。
送叶子到医院之后，医生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嘱咐说最近不要剧烈运动，伤口也不能沾水，一天来换一次药。
后面我就主动承担起了送叶子来医院换药的义务，再后来，叶子成了我的女朋友。
表白成功的那天，我激动得拨通了老幺的电话，我表白成功了。
表白谁了？
叶子
啥玩意儿？
叶子！我重复了一遍
草泥马，还真给你薅着了，晚上老地方见，我这有客户呢。老幺没忍住爆了粗口，我能理解老幺的震惊，正处于风暴中心的自己一样不可置信。
叶！子！真！的！成！了！我！的！女！朋！友！
回过神后的晕眩感依然结结实实地支使着我的身体在不住打转，我蜷进了椅子里开始幻想和叶子的未来种种美好。
我们要一起去乌镇和大理，去坐跳楼机和蹦极，窝在沙发里一起看电影，在厨房里煮食物，太阳底下给对方修指甲，对了，还要养一条柴犬，早上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对方凌乱的头发和油腻腻的脸，然后恬不知耻地接吻，拥抱和索取。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幺不停地灌我酒，借机套我的话，无非是我是怎么泡到叶子的云云。
该吹的牛一样都不能少，谁让老幺平时那么张扬。
老幺是朋友圈里公认成功的典范，少年得志，事业有成，女朋友也是换得跟走马灯一样让人看花了眼。以前兄弟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还会特意记下老幺带来女伴的名字，方便下次见面打招呼，后来干脆就不记了，统一称呼嫂子。
能让老幺嫉妒的事情不多，这也算得上是我人生履历中唯一一次光彩地赢过了老幺。
兴尽之余，老幺摇摇晃晃地去吧台结了帐。
四
后来发生的事情大大地出乎了我的预料，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我们部门因为一些原因拆分和其他部门重组了。
新的上司原先就一直对我不爽，在一次因为工作上出现了失误后，本来是全组的责任，却让我一个承担了下来，还直接扣了我大半个月的薪水。我不服，跑去办公室跟他理论，结果这货压根没打算跟我论理，直接用上司的名头压我，让我滚回去。
我呵呵一声，直接一脚飞踹过去，他整个人连同他的宝贝眼镜一同摔进办公室角落的盆栽里。
然后我被解职了，回到家里，我跟叶子说了这件事，我原指望江湖险恶，叶子能给我一点安慰。
没想到叶子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你太冲动了，现在工作多难找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一下子就怒了，难道我要忍哪个瘪三的气，为了这点工资尊严都不要了，跟他低三下四？那样的工资我他么宁愿不要。
叶子的火气一下子也上来了，你真的很幼稚。
我冷冷地看着她，是呀，我既软弱又穷酸，自私还幼稚，哪里配得上你这个大小姐呀。
叶子愣愣地站在原地，她被我的尖酸气得发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这之后我们冷战了一个月，后来虽然和好了，但是伤痕还在。
伤口这种东西即便是表面结了痂，但里面究竟是长了新肉还是腐烂到底，只有打开来看才知道。
吵架之后还是得过活，我又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但是这份工作的薪水比原先少了许多，生活在体制里的好处就是你是一枚螺丝钉，唯一的坏处也是，你是一颗螺丝钉。
螺丝钉的价值，通常是很低廉的。
生活变得捉襟见肘起来，我们开始刻意减少出门的机会，看到朋友圈里谁谁又去哪里旅游了，谁谁又买了最新款包包，我们只有相视一笑缓解尴尬。
有时她为了省一辆块钱的公交车费硬是从公司走回家里，要知道她以前是那种逛chanel、dior都是直接刷卡的女生，但自从跟我在一起之后，拒绝了来自家里的所有帮助，竟也学会了省吃俭用，操持家务。
我心里一阵心疼，只有更努力地去工作来回报她对我的这份付出，我们心照不宣地维护着这份简陋的体面，不让它刺伤彼此的信任和托付。
在叶子生日那天我把那套她很喜欢却一直没舍得买的衣服当做礼物送给了她，这笔钱是我挣外快挣来的，我瞒着没有上交就是想给她个惊喜。
她在看到衣服后非常惊讶，然后就嗔怪我乱花钱，我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眉眼弯弯得好像一枚月亮，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五
叶子的父母来找了我，见面的时候，我有些紧张不安。
倒是老两口儿都很温和谦逊 ，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强硬和冷眼，而且两人一看就是高级知识分子，说话做事都非常有分寸守礼数。
老两口表明了来意，表示不反对我们在一起，只有一个条件，娶我女儿可以，但是要倒插门。
我们家里就只有我一颗独苗，他们绝对无法接受我去做别人的上门女婿，我了解。
当时我只要点头就可以少去十年的奋斗，和拥抱一个深爱我的女人，但是我拒绝了。叶子父母没有说什么，起身就离开了。
事后叶子很生气，质问我为什么不同意，我沉默。
后来听说叶子为这事哭了很久，然后跟父母回了江苏老家，我想她这一次是真的伤到了，贫穷没有击垮的，倒在这道坎上没迈过去。
是我对不起叶子。
我很平静地打电话给老幺，晚上老地方，我请客。
老幺没有多问什么，只说了句好。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傻逼。
老幺到的时候，我已经点满了一桌的酒，看我一杯接着一杯没有要停的意思，老幺伸手扣下了我的杯子说，有心事喝酒容易醉。
你不懂，我一把推开了老幺的手。
老幺从没有缺过女朋友，至少我认识以来就没有缺过，我不知道哪个是他真的爱过，哪个只是玩玩而已。
有一次他和一女生分手，女生质问她，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老幺说，我喜欢你的大胸。女生很愤怒，你无耻。
老幺说，你喜欢我的钱，我喜欢你的大胸，各取所需而已。
女生沉默了一会，转身离去。
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
我一直觉得像老幺这样的人永远没办法理解我的痛苦，失恋不过是我一个人的末日而已。我所谓的愤怒，看起来更像一只剔除掉爪牙的狮子般可怜而且无害，激起的零星水花，就像平白生活里插播的一集肥皂剧，茶余饭后涮涮口就过去了。
老幺说，八年了，你还是没忘记她吗？
忘不了
她下个月要结婚了
我知道
叶子从来没有成为过你的女朋友
我.....知道
你的臆想病现在越来越严重了，这已经是你幻想出来的第27个版本了。老幺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说，这是我北京一朋友给我介绍的一家神经内科医院，月底我带你过去看看。
是啊，叶子实习之后就出国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多希望我们发生过点什么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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