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不太严谨的学术讨论文章，大概属于“挂有机黑猪头卖普通白猪肉”那种，或者“不生产矿泉水只做自来水的搬运工”那种。
在《纸牌屋》里，Frank有句大名鼎鼎的话：“生命中一切都关乎性，但性本身关乎权力。”如果略去中间环节，那就是“一切都关乎权力”。中国古话也讲，皇帝卧榻旁边怎容他人酣睡，直接体现了权力的“表演”。在公司治理中，CEO是名义上的“头儿”，总揽机务，权倾公司。CEO应该是公司所有利益相关者的“公仆”，做好服务工作，但公司毕竟不是CEO家的，很难指望他的政治觉悟达到了“一切为公司，为公司一切”的程度（他既可能偷懒，也可能谋私），即使他真好心，也难免信息不足、判断不对而办了坏事。董事会的作用由此彰显：一方面，董事会任命并监督CEO、必要时还可以罢免他；另一方面，董事会也是CEO的帮手，提供意见建议。但是，一山难容二虎，有人就有江湖，CEO和董事会之间虽然不至于总是剑拔弩张，但武侠小说里开武林大会那种笑里藏刀乃家常便饭。CEO和董事会的权力之争是公司治理领域重要的研究内容。
从这样的思考出发，美国杜克大学（Duke University）John Graham等人关于“CEO权力和董事会调整”的研究（有耐心阅读原文的请点击, 或者查看此处总结）整理了美国1918年-2011年近百年间7000家公司、90000多条观测、涉及11000多例CEO更替的数据，核心发现是：
强CEO往往与弱董事会“搭班子”；随着CEO任期延长，董事会越来越弱。
这个结果是非常好玩的。
从效率的角度，如果CEO兼具德行和能力，本来就能干好事，董事会的监督和咨询作用就画蛇添足了，毕竟董事会的运转也需要成本。尤其是监督，甚至可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瞻前顾后中错失了好的投资机会。当年乔帮主被董事会驱逐出苹果公司时也许有着“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苍凉，伟大的演出没有掌声，前卫的思想没有听众，这是天才的悲剧之处。但从另一个角度，天才和笨蛋可能穿着同样的衣服，如果董事会不作为，既无法保证在位者是天才，又无法保证天才会做正确的事。所以，最后的均衡、并且是最优的方案还是“分散权力”，哪怕这种分散在某些时候可能制约发展。
分散权力还要区分权力相对强弱的影响因素。一个CEO要增强权力，就得解决“合法性”的问题。对于企业而言，最大的合法性就是“利润”。利用历史上的出色表现（高利润、高增长），CEO可以自证能力。CEO的能力越强，董事会的能力越弱，其原因可能有二：第一，CEO可以搞定董事会的董事（例如安插更多“自己人”，或者拉拢对立者）；第二，董事会从公司利益出发，如果CEO能力很强、让公司赚的盆满钵满，监督的必要性就打了折扣。董事会的变弱更强化了CEO在公司的地位。在任职时间上也有同样的“强化机制”。任职长了，子弟遍布各部门、信息掌握充分，一方面不容易犯错，另一方面也容易把过错推给异己因素（例如市场大环境和公司内部的反对力量），CEO的权力就相对比较大，董事会相对变弱。而这更导致董事会缺乏动机和能力来反对CEO，CEO可以高枕无忧、安心做“头儿”。有人担心CEO任期太长、没有动机搞创新，会影响企业的可持续发展，其实不一定。企业的创新是个“冒险”行为，只有安全感很强和很弱的CEO敢大胆尝试，前者是因为不怕输、看得远，后者是因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中产”CEO小心思多，更容易纠结。
做学术的人比较“投机取巧”，如果好几个故事都说得通，那就利用“意外事件”来检验一下。John Graham教授等人就整理了CEO意外死亡的数据集，发现那些权力很大的CEO意外辞世，竟然导致公司股价往上“蹦”，而权力平平的CEO意外辞世则不存在这个现象。这似乎说明市场上的投资者并不太相信实权太大的CEO。当然，以上所说只是平均意义上的，个例来看又是千差万别。另外，这个现象还可以有其他的解释，例如从契约的角度考虑，权力大的CEO往往是长期任职，在企业和CEO之间存在着或表面或隐含的长期合同，这个合同订立的时候可能是最优的，但随着新情况出现，现在不一定最优了，而长期合同的性质又决定了短期调整是困难的，CEO辞世则提供了一次以较低成本进行调整和重新订约的机会。
CEO和董事会虽然有权力之争，但也互为对方的工具。没有董事会的“授权”，CEO个人要承担的风险太大。集体决策是对个人的保护。没有CEO统揽企业管理，董事会叽叽喳喳讨论、行政效率就无从谈起。这种互动也避免了股东的直接介入。如果矛盾升级，不得不诉诸股东大会，在政治上就是大失败了。
以上这些思考是稍加整理的“碎碎念”，也可视为冷段子。最后还是列一下参考文献吧，说明一下我挂的是真猪头，卖的也是真水。
Graham, J. R., Kim, H., and Leary, M. T., 2017, CEO power and board dynamics, SSRN Working Paper.
Adams, Renee B., Heitor Almeida, and Daniel Ferreira, 2005, Powerful CEOs and Their Impact on Corporate Performance, Review of Financial Studies 18, 1430-1432.
Adams, Renee B., Hermalin, Benjamin E., and Michael S. Weisbach, 2010, The role of boards of directors in corporate governance: A conceptual framework and survey, 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 48, 58-107.
Hermalin, Benjamin E. and Michael S. Weisbach, 1998, Endogenously chosen boards of directors and their monitoring of the CEO,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88, 96-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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