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酒》第十一章 红尘一醉谁与谁

《苦酒》第十一章 红尘一醉谁与谁

百里春风送人暖，正是人间三月三。

传说每年的三月三，王母娘娘寿诞过。这一天王母娘娘召开蟠桃会，在瑶池宴请三清五帝，西方诸佛，海岳群仙共襄盛会，同享蟠桃。人间的凡夫俗子没福分吃上那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蟠桃，但也渴望着能沾点天上的福气，所以每逢三月三，各地都会上香祭天，开庙祈福。

长河如带风微起，十丈红尘匝地扬。这是金陵城今天的盛况，金陵城内已经是人山人海。各种买卖店铺，数不胜数，吆喝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几个香火旺盛，颇为灵验的寺庙门口，天刚蒙蒙亮，就已经排起了蜿蜒的长龙。

但往金陵城外西行三十里的护龙山庄却十分宁静，平常还能看到来往的行人，可今天护龙山庄早早的就已经下了禁令，周围十里内都不允许有人靠近。雄伟的庄门外，不少铁血精锐持刀而立，一派肃杀之意。

庄外空无一人，庄里却是热闹非常，护龙山庄宽阔的庭院之中，搭起了一座一人多高，宽数十米的擂台，擂台下有一座座凉棚，凉棚之下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几百名仆人杂役穿梭来往，左右伺候。

不管是陆地飞贼，独行大侠，还是门派新秀，一帮之主，但凡是在江湖上有点名气的，基本都收到了护龙山庄的英雄帖，今日召开的英雄大会可以说是群雄毕至。

对于像少林武当这样传承了千年的大派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彰显自己实力的机会。这些名门正派，虽然看上去彼此交好，亲如一家，但是暗地里的较量从没停过。平常没有多少机会在切磋，这次正好是个极好机会，更何况，现在天下是大明的天下，你门派再厉害，能和国家之力相抗衡，所以护龙山庄的面子，没人敢不卖。

不过武林和江湖终究是不同的，武林有门派，有传承，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和法则，各大门派之间虽说暗自攀比，互相争斗，却多少都有分寸，一般不会闹出人命，不会把事做绝。所以今天这种场合只有小辈弟子才会上台，一般门派中真正的高手不会亲自下场。

而江湖却是残酷的，是血腥的，无情的，没有规则，只有生死。白天可能还在一起称兄道弟，推杯换盏的人，为了钱财，甚至为了一句口舌，晚上就可能刀剑相向，你死我活！

沉浮起落，身不由己，江湖人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命好的走镖护院靠自己的本事混口饭吃，命不好的就只能做些占山为王见不得人的勾当，试问江湖之大，谁人不愿扬名天下，又有哪个不想名满四方。今日这大会对没有门派的江湖人来说是最好的机会，若是能在这擂台之上打上几个回合，露个一招半式的，运气好的再胜他个一阵两阵，那可真是人前显贵，为天下人所知，大多数的江湖人是抱着这个这个想法来的，所以今天即使是没有请柬的人也来的不少。

天近巳时，艳阳高照，付云生抬头看了看前方擂台之上激战正酣的两个人，轻轻的笑了一声。各大门派都被护龙山庄安排在擂台的西方，以他逍遥派十二峰，一峰之主的身份，本该与同行而来的逍遥派其他人一起那座挂着逍遥派大旗的松棚之下，可他偏偏就是看不惯自家门派里那些长老们一个个道貌岸然，故作高深的样子，说什么我逍遥派中人，修自身逍遥自在，本不应招惹红尘琐事，这次实在是护龙山庄盛情相邀无奈之下才来参加着此次盛会。满嘴的道法经籍，故作姿态，假的让人作呕，不屑拆穿。

所以他坐到了东边俱都是江湖散人的松棚下。这里虽说比不得各大门派那里招待精心，伺候周到，却胜在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兄台为何发笑？”看到付云生发笑，有一人走到他的面前问道。

付云生收回目光，打量了一眼对面之人，见并不眼熟，便忍不住问道：“阁下是……”

没等付云生相邀，那人就坐在了付云生对面，笑道：“即是江湖相逢，何必有名有姓。你就叫我无名吧。”

这边凉棚之下鱼龙混杂，也有不少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强人贼盗，不愿意吐露真实姓名的人也不在少数，你要是问，这松棚里边说自己叫无名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所以付云生也不再追问，指着擂台之上激战正酣的两人问道：“方才阁下问我为何发笑，我只不过笑台上这两个小子罢了。”

“哦，这两人有什么特殊之处吗？”那名自称无名的人说道。

付运生笑着反问道：“以阁下观之，这两人武艺，孰高孰低？”

擂台之上的是一名逍遥派的弟子和华山派的弟子。逍遥派不像华山派这般以剑法为根，专修剑法。但是逍遥派剑法却另辟蹊径，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台上这两人所用的武功相差并不大，内力也在伯仲之间，所以两人缠斗许久未分胜负，又加之两人年轻气盛，有心卖弄，两柄长剑如同两只灵蛇缠斗不休，剑气纵横交错，阳光之下，一道道剑影闪烁不止，十分赏心悦目。

无名之人看了一眼台上道：“这两人不过是故意卖弄，哗众取宠罢了，不出三十招逍遥派此人，必败无疑！”

“哦，此话怎讲？”付云生剑眉一挑，好奇的问道，本来付云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人竟然说出了逍遥派弟子必败的话来，不由得让他有些好奇。

无名轻笑一声，点指台上两人说道：“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武功也是一样，逍遥派剑法的精髓在于飘逸灵动，此人在逍遥派内功心法《逍遥游》并未大成，却本末倒置一味追求招式的华美，身法的灵秀不过是无根之水，空中楼阁。中看不中用不能长久，实在是自找苦吃！”

“按阁下所说逍遥派此人此时不过是外强中干，本末倒置，但是这名华山派弟子招式平平现在只有招架之功已经堪堪落败啊！”付云生虽说不喜逍遥派的长老们，可毕竟是逍遥派的人，自然而然的对着逍遥派又所偏向。

无名摇了摇头说道：“非也，华山派剑法真意，取自其山，惯于险中求胜，败中求胜。这名华山派弟子看上去依然不支，但是他的对手自以为胜局已定的时候，就是他反败为胜的时候。”

就在两人谈话之际，台上已分出了胜负，原本那名占尽上风的逍遥派弟子一个疏忽，被那名华山派弟子一招击中，挑落了手中长剑。

付云生有些惊异，没想到面前的这个人竟然对逍遥派和华山派的武功如此了解，擂台上所发生的竟然与他说的分毫不差。

付云生仔细打量了一眼对面之人，点头说道：“阁下好眼力，果真是逍遥派输了。”

无名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莫名的笑容说道：“逍遥派武功博大精深，这名弟子不过是自己功夫不到，逍遥派秋水剑在此，我倒是唐突了。”

付云生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停，一下子愣在了当场，对面这人竟然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身份，他放下酒杯摇头苦笑道：“想躲个清静喝点酒都不行，这位兄台，我们应该素未谋面吧，你又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他倒是不担心此人是来寻仇的，毕竟是在护龙山庄，没几个人敢在这闹事，再说凭他手中的秋水剑，诺大的天下还没有几个让他怕的人。

“我虽没见过你，却认得出你这把秋水剑啊。天下十三剑，只要是眼不瞎就都能认得出来。”无名指了指付云生手边放着的那柄剑说道。

“原来如此，看来名头太大了也不好，没了清净。”付云生恍然大悟，天下十三剑，名满天下，但能认出这柄秋水剑的人不在少数，这倒也说得过去。不过面前这人，不肯吐露姓名，又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身份，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想到此处，付云生开口说道：“以阁下的见识，能认出这柄秋水剑，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可否报出名姓，你我二人交个朋友。”

对面那人双肩一耸戏虐的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无名无姓。”

付云生的眉头，微微一皱，心说这人好不知趣，到现在还在玩笑，什么无名无姓，无名无姓……付云生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猛地闪过一丝念头，脱口而出说道:“勾魂索名，杀手无名。”

“不错，正是在下。”无名毫不避讳。

“好一个江湖相逢，无名无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杀手楼首座无名到了，是我眼拙了。”付云生抱拳说道：“不过杀手楼找我何事啊，难道说是有人买了付某人一条性命吗？”付云生一向对杀手楼那群只知道躲在黑暗里的老鼠不太待见，所以语气自然也就不太好。

无名轻轻摇晃着杯中残酒，缓缓说道：“刘老四，经常提起你，说你是他的朋友。”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闪电，在付云生的心里划过，他当然知道无名口中的刘老四是谁，那是他的朋友，黄河门的门主“赤发仙”刘玉林。

说起黄河门，迄今为止，这个门派已经传了三代。起先只是黄河上游的一个小门派，刘玉林的师父铁臂昆仑石金生是第二代门主，石金生坐下有四名弟子，分别被人称为，白发魔，黄发鬼，黑发人，赤发仙。四人中，数四弟子赤发仙刘玉林虽然武功不是最高，但是能力最强，古道热肠，侠肝义胆。所以石金生临终前，将黄河门交给了他，在三位师兄的帮助下，刘玉林励精图治，不断发展，一连吞并了黄河上游几个小门派，逐渐垄断了黄河中上游的漕运。但是同行之间是赤裸裸的仇恨，黄河门的壮大使得垄断黄河下游两岸的一个庞然大物――龙帮有些坐不住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黄河只有一条，龙帮自然不会拱手让人。

龙帮再也无法坐视黄河门在自己的上游坐大，黄河门虽说与以前相比已经强出数倍，但是却不能和传承数十代，根深蒂固的龙帮相比。为了覆灭黄河门，龙帮倾巢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夜之间将黄河门数十个分舵连根拔起，黄河门三代人近百年的心血毁一旦。赤发仙刘玉林，白发魔李燕山，黄发鬼赵江河三人尽数战死，只有三师兄黑发人周炳一个人逃出生天，不知所踪。

想起黄河门的覆灭，付云生沉默了许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遥望着西北黄河门的方向他说道：“要不是当年老四的师父石老爷子把我从黄河里捞起来，我付某人被淹死在了黄河里，喂了河底的鱼虾，那还有今日的秋水剑！黄河门上下,对我有活命之恩。可是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我连他的孩子都没救出来！”

无名正色道：“刘老四死在龙行天枪下那是他自己本领不济，命该如此。”

“江湖事，江湖了，龙帮和黄河门的恩怨我不管，但老四一家二十四口人命得有个说法。”付云生沉声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去龙帮的时候龙行天已经死了，后来听说他死在了你的手里，总归是我欠你的。”

“谈不到谁欠谁？”无名摆了摆手微微一顿说道：“我没有为老四报仇的意思，只是有人出了合适的价钱要龙行天的人头。”

付云生不再追问，他思索片刻说道：“你今天到这里来不会是只是为了看个热闹吧。”

今天来的人都心知肚明，英雄会就是个幌子，聚宝盆就是饵，护龙山庄就是要用星月山庄不舍得不吃的饵，来钓星月山庄这条大鱼，所以这么多人上台没有一个是真正奔着聚宝盆去的，这么大的饵除了星月山庄哪条鱼也吃不下。

“也是，也不是。”无名故弄玄虚的说道。

“哦，怎么讲？”付云生不解的问。

“我来护龙山庄是为了聚宝盆，但来找你却不是。”无名道。

交浅不言深，虽说付云生欠了无名一个人情，但是毕竟是刚刚认识，他也没有再问无名为什么要奔着聚宝盆来，所以他说道：“那你今日找我是为了什么？”

无名狡黠的一笑说道：“以前听刘老四说，你手里有一种名为‘醉红尘’的酒，我想尝尝。”

“就为了这事儿？”付云生有些发愣，他有些不敢相信，实在是没想到无名找他只是为了杯中之物而已。

“当然。”无名郑重其事的说道：“这可是大事，刘老四说这红尘醉是世间少有的佳酿，要是我今天死在这，还没尝过这醉红尘的滋味岂不死不瞑目。”

付云生朗声大笑，将自己腰间装酒的葫芦扔给无名：“我好像知道刘老四为什么会和你交朋友了，我只带了这一葫芦，还剩大半，今日你若能不死，可来逍遥派找我，我请你喝个尽兴！”

无名接过葫芦打开酒塞，浓郁的酒香扑鼻，虽未曾饮下已经让人醉了八分。他将葫芦嘴递至唇边，一饮而尽。

无名缓缓的睁开双眼，许久许久才回过神，来将葫芦重新塞上递给付云生：“真是好酒啊，万丈红尘三杯酒，世间琐事一场醉。滚滚红尘，实在是让人宁愿醉死，不愿醒来。今日之后我若能留得一条活命，一定上逍遥派，喝个尽兴，到时候你可别吝啬啊。”

“好！”付云生一拍桌子将葫芦中剩余的酒倒进两人面前的酒杯之中，高高举起说道：“你这个朋友，我交了。我不管你今天为什么而来，可千万别死在这，我在逍遥派扫榻相迎等你，定与你不醉不归。”

“敬刘老四！”

“敬刘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