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妹妹

多年以后，我那个比我小十五岁的妹妹长大并考上了高中，而我在离她千里之外的城市拼命打工。在这些年里，我与她不曾有过任何通信，也甚至忘却了她的存在，还质疑过我是否有妹妹。

她考上高中的事，是去年奶奶告诉我的，也就是那次，我才确定了我是有妹妹的。我奶奶要我抽空去看她，可是我找借口敷衍了，说再过几天就去。但过了好几个星期，我都没有要去的打算，因为我不想见她，更不想见到我的那个妈妈。

有一首歌叫《世上只有妈妈好》。这歌我从小就听过，而且每次听完都会流泪。“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有妈的孩子像根草。”我自言自语道，“我看未必。我有妈，活着却觉得自己是根孤零零的草，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能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被母亲拥抱。我从来没有感受过那样的感觉。”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我说，“我这一生，应该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活着的上面。多想想怎样活着会快乐吧？”就这样，我不再追问我的身世，不再追问我的父亲长什么样子，我的家庭为什么会这样分崩离析？因为这些事现在看来都已没有了意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但是有一些事却像鬼魂一样纠缠着我，即使现在还没有发生，但离发生也不遥远了。

多年以前，我差不多十三四岁。我那时生了病，在西宁的人民医院看病。陪我看病的人是奶奶。她那时已经有很明显的老态龙钟，就是走路比起过去几年来要慢得多。起初我不想去看病，可奶奶非要拉着我去看病。其实我当时心里想的是奶奶年纪有些大了，禁不起长途跋涉，怕她跌倒。奶奶家离那个医院非常远，坐公交车就要花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可那天我和奶奶出门都忘记带钱了，走到公交车站才发现的。于是，迫于我的病的严重性，我奶奶就和我徒步走到医院，这期间就花了两个多小时。那天的天很炎热，我和奶奶都汗流浃背，不过，却很高兴。

“我和你都很笨啊，”后来她对我笑着说，“一个大傻，一个小傻，出门都忘记带钱。”她叹了一口气。我在一旁听着，即使脸上笑笑，但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因为奶奶在那天回来后身体一直不舒服，也没有对谁说过。她就是这样，自己有什么宁可自己扛着，也不愿操劳麻烦别人。

那天，也就是我和奶奶到人民医院的那天，我看见了我的妈妈，她当时抱着一个孩子，头发蓬乱，穿的衣服很随意。在她的身旁站着一个男人，他冲我笑了笑。“这是你的妈妈，”奶奶介绍道，“这位是你的爸爸。你妈妈怀里抱的是你的妹妹。”我没有回应什么，大概来得有些突然。

不到两年，我都知道了我的身世。告诉我的人，一个是奶奶，一个是叔叔。前者在后来一天晚上对我和盘托出，说我不是你的亲奶奶，上次那个男人也不是你的亲父亲。后者在某一星期的中午告诉我说：“你的父亲不是个人，他把你妈妈骗了后，就跑了。而你妈妈那时也是个傻瓜，爱相信他，以为他能给她幸福。得了吧！”我都明白了，知道了。其实我不想知道的，可偏偏让我知道。实际上，在我不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就已经明白知道这些事的代价是什么——是痛苦、伤心——学校里，尤其开家长会的那天，我叫谁来？没有人，除了奶奶外。可我不忍心叫她来，因为她年纪大了，即使她不是我亲奶奶。

也就在奶奶告诉我有妹妹的那天，我仔细想了想这事，究竟看不看她。后来，奶奶又劝我说去看看妹妹吧。没办法，我只好同意去看，不能再敷衍了。“有什么可看的。”我对自己说道，“她考上了高中，那是她的运气好，如果换过来，我现在都在大学了。”事实上，我非常恨我的妈妈，因为如果不是她，我现在就已经在大学里了。就是因为她害我连高中的大门都没有进去。算了，我心想。过去的事没必要再去提，因为那已失去了意义。

最后的结果便是，我在他们家里见到了妹妹，她当时穿着校服，头上扎着马尾。起初她见到我似乎很陌生，但不久后我和她便熟悉了。她叫我哥，叫得还很甜。我把她送到学校门口，与她道了别。那天，我并没有见到妈妈，妹妹说她每天中午都不再家，她早上做好饭菜就出门了，要到下午才回来。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因为我不想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