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美术馆一楼的展厅里,有一幅画前聚集了很多人,有的在安安静静地欣赏和品味,感受着画中的意境;有的探过身去,想看得更加真切一些,了解作品上面的效果是怎么画出来的。
大家一会儿窃窃私语一会儿静静面对,这是一张什么样的作品呢,竟引起观众如此浓厚的兴趣?
只见深棕色的实木外框里边有一张2.2米高、1.1米宽的一幅古陶色调的作品,描绘着三位盛装的彝族少女,静静的站立着,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
在最前面那个少女正在用双手扶正自己的瓦片帽,表情恬静而庄严,她后面的那位少女,手微微抬起,下颌微含,仿佛在低头沉思;最后面的少女,两手牵着一根红线,但动作并不是想要系住某一样东西,而是像在扯出一串记忆。
三位少女亭亭静立,给人一种肃穆而宁静的感觉;他们的面容并不像现实生活当中的人,但你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满月一般圆润的脸庞,弯弯的眉毛,修长的眼口,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这不就是敦煌壁画里边的菩萨形象吗!
再看这设色,虽然画的是妙龄少女,但是并不是裙装的花红柳绿自然写实颜色,而是凝重古朴的赭色和黑色为主,或透出明亮的白色和绿松石的绿色,整个色调让人觉得深沉凝重,古朴典雅,就像从远古壁画里面走出来的人物一样,不着人间烟火气。
在画面的右边有一块儿深色,上面依稀透出彝族的花纹图案,背景的空白里,是满天的飞花,隐隐约约散布其间,更让人觉得他们不是在凡间。在作品右边的标签上写着,作者:栗东旭。
栗东旭作品(索玛花开)2010年的夏天,在敦煌莫高窟的洞窟里,导游小姐拿着手电筒,照亮高大的洞窟顶上的一块墙面,满墙风动的壁画人物被这束光照得活了起来,斑斓的色彩、流动的笔触、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让在这熙熙攘攘的游客中的一个人看得如同被定住一般,移不动脚步。
手电筒的光很快消失了,壁画再次隐于黑暗中,但他依然看那壁画在熠熠发光,那佛还在说法,那乐妓还在轻舞,漫天飞花,衣带飘摇。
他拿出速写本,快速地记录着壁画中的形象,导游小姐的催促声渐渐远了,保安来把他赶了出去,他们要关洞窟了。
等他出来,已经看不到自己那队人去哪了,这个人,就是栗东旭。
虽然以前曾很多次在书上看到过敦煌壁画,但这一次,那束手电的光,如同烙铁,将壁画烙入他的心里。
汽车穿行在坑洼的山间公路上,一会儿茂林遮天,天昏地暗;一会儿又在崖顶,半步之外就是万丈深渊;一会儿钻进云里,如在天上;一会儿又看到远处的一片片山间田地,低矮茅檐。
天黑之后,栗东旭和他的几位同学才到达凉山州的美姑县。这一天,栗东旭的手机计步器显示走了一万两千四百三十一步,其实,他一直都坐在去大凉山的汽车上。
2014年4月的大凉山,乍暖还寒,铁黑的树枝上只有点点的嫩芽,但已经有零星的索玛花开始绽放。
牛牛坝是离美姑县城不远的一个镇子,每到逢集的时候,附近的彝族老乡都到这里赶集。
牛牛坝最有特色的市场在镇子后边一片高大的杨树林里,早早就有许多人赶着牛羊家畜到这里聚集,人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交易不用明帐,不会高声询价,只用古老的手语在袖子底下讨价还价,确定交易数额,外人看不出钱数。
在村边一片空地上,几个正在穿传统民族服装的彝族少女,引起了栗东旭的注意,或许他们是要参加一个什么重要的活动。
他们嬉笑打闹着,相互为对方打扮。衣服主要是黑红两色,如夜空中的火焰一般,鲜艳耀眼,更显出她们青春的活力。
衣服穿起来,首饰挂上去,少女戴的瓦片帽捆扎在头上,一个原本看上去平凡普通的姑娘瞬间如花一般绽放,活泼泼的,绚烂夺目,像这初春的索玛花,但又多了几分古朴和庄重。
这一刻,栗东旭脑海里竟然忽地跳出敦煌壁画那绚烂的颜色和古朴的线条,他一时有些恍惚。
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工笔画研究院宽敞明亮的大教室里,一张1.1*2.2米的大画板整竖在教室的中央,三个彝族少女的人物线稿正在被栗东旭用毛笔一笔一笔地勾勒上去。
眼角眉梢,发丝珠串,每一笔都含着微颤的呼吸,时间像静止了一般。
他是踏着早上的第一缕阳光进入教室的,当他走出教室的时候,已是满天星斗。
每天走出教室才会感觉得腰酸脖子疼,眼花手颤。
这样高强度的勾线,要将近三天才能完成。
接下来开始着色,一遍一遍的渲染,画面像照片显影一样,一点点的眉目显现,衣裙濡彩;一点一滴细节的刻画,使得神彩入线、珠耀生辉。
整整两个月,终于让一张冰冷的画纸变成了有温度的画面。
三个少女,如同从女娲那个开天辟地的远古走来。
带着泥土的色泽,带着太阳的余温,婷婷袅袅,温婉静远,让你看到青春的气息但不可亵玩,漫天花雨,让她们出落得如同一个神话。
画完最后一笔,栗东旭把手中的毛笔放在盛着矿物颜料的盘子上。
缓缓站直身体,轻轻转动着生硬酸疼的脖颈,眯着眼看着画面,脑海里又浮现出敦煌壁画里菩萨那圆满又慈悲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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