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这个人已经离开人世已经有5年的时间了。
他是我楼上住着的一位邻居,我们大约是在90年代认识的,那时我随父母搬到这里。楼里的邻居,见面多了,自然会彼此打个招呼,寒暄一下。尽管交情并不深,但对他家的情况有所耳闻。父亲是我们小区的电工,微薄的工资,外接一些邻里邻居的杂活挣点外快。母亲在90年代下岗了,没有工作,就推个三轮车,装了个玻璃罩子,在路边卖烟,还经常需要和城管斗智斗勇。他的哥哥从小也没有上过学,基本继承了他妈妈的事业,倒一些衣服维持生计。正因如此,他父母深知文化的重要性,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希望大学毕业的他能够改变整个家庭的命运。
我们关系走近是因为2003年的非典,那时候北京的大学已经停课,马路上几乎没有人,我也闲在家里无事可做。那段时间如日中天的游戏就是CS。有一天我碰到他,我问,你玩电脑CS吗?他欣然答应。我们把电脑连在一起,闲来无事,每天都会玩上一会。
渐渐地,也就熟悉了起来。有时约出来,坐在路边,喝上一瓶啤酒,撸一顿串,就自然而然的聊起了过去。
他跟我说,他大学时学的是建筑专业,毕业后在一家国企背景的建筑公司工作。那时候本科高材生不多,他逐渐受到了领导的赏识和重用。遗憾的是他最终却因感情问题影响了工作状态,辞了职。这个话题结束于此,我明白有时越不愿与人诉说的难事,越是心头的一个结,沉甸甸的压在胸口,便不再多问。现在回看,这个离职的决定是他悲剧生活的开始。
之后,他无业在家,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已赋闲多年。父母依然做着同样的事情,养活这个家。
他个子不高,家境不好,自己没有工作,长此以往,性格就有些自卑,整个人变得很焦虑。有时聊着聊着天,就可以感觉到他精神涣散,一谈到感情问题,情绪就会变得异常激动。
非典过后,我们渐渐回到了以往的生活轨迹,很少碰面,关系也就渐渐疏远了。只是得知他又交往了一个女朋友。
后来我步入社会,整日忙着工作,听说他和女朋友离开北京,去了女方家里,这一去就是2-3年,我们也就渐渐失去了联系。
突然有一天得知他回到了北京,与女友分了手,把女友弄成了重伤。父母省吃俭用给他攒了一辈子的钱全都赔给了人家,大约有十几万,这可是他父母留给他买房,结婚的钱。是他人生第二次重大挫折,也是这个家庭的重大损失。从那以后,他父亲的身患重疾、身体每况愈下,行动不便,渐渐地很少见到了。不久离开了人世。
一年冬天,朋友夜里开车送我回家,车停在路边后,我们坐在车里聊天。没过多久,突然听见夜里安静的马路上,连续地、长时间响起汽车的鸣笛声和轰油门的声音,我扭头一看,他坐在他哥哥的拉货的面包车里,在人行道上,在5米的距离内,前进倒车、前进倒车,反反复复。路过的行人全部都刻意躲避着他,并投以疑惑的目光。我透过车窗看着他的脸,那是一张愤怒的脸。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才渐渐安静下来,坐在车里发呆,45岁左右的他脸上尽是苍老的神态。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次我在电梯间里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穿上了环卫的橙色衣服,神情涣散,反应迟钝,眼里没有任何光泽,脸上写满了痛苦。很明显,他已经出现了精神问题,至少是抑郁症。
之后的一两年,每当北京举办重要的政治活动时,我家附近都会有一辆警车24小时执勤。我家楼下的马路是与会代表的必经之路,而这辆警车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响应这个楼内可能由他引发的突发事件而临时设置的。可见他在这几年间与邻居不知发生了多少次冲突。还曾被警方带去精神病院住过至少一年的时间。他也失去了维持生计的最后一份工作。
不久之后的一天,妈妈跟我说,他从那个曾经和他的朋友们喝酒、聊天、畅谈、欢笑的楼顶平台上跳了下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死给我很大的触动,让我时不时思考生命的意义。
在漫长的人生过程中,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些挫折,我想每个人都应该会思考过:我为什么活着?
为了家人,为了爱,为了改变世界等等,答案没有高下、没有对错。
我想谈谈我的感受,我觉得普通人活着是因为两个底层的原因:1.怕死。2.希望。
对死亡的恐惧是植入基因的,对生命的苛求是我们的本能,第一点无需多加解释。
第二点,我们活着更多的是希望生活地更好,相信通过努力能够过上更幸福的生活。
是什么力量迫使一个人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压抑本能的求生欲望,主动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想答案只有一个:绝望。
他的无助与失落、孤独与彷徨将他不断地往绝望深渊里拉的时候,生活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没有了任何希望。
等待他的其实就是那10层楼高的解脱。
斯人已去,逝者安息。愿他在天堂不在感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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