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恩哈特与魔戒（30）

晚    宴
　　叟舍雷森共荣国，河贝州，石头城。
　　城中心的宫殿群落某处，生长着一片茂盛的绿橄榄树林。三只头顶宽大鹿角的红公鹿在树林中穿梭玩耍。它们灵敏的耳朵似乎听到什么动静，抬头望向灰白天幕。
　　就在垂直高远的天空，出现了一朵鲜红三瓣花。它由三个圆形花瓣组成，中间是白色的人形花蕊。
　　它慢慢落下，在红鹿的眼中越来越大。最后，连花蕊也像一条中型舰船般大小。红鹿“呦”的一声连忙跑远了。
　　等这巨大“花朵”距离地面还剩十几米，才在夜色笼罩中呈现出真正面目。
　　原来是一艘飞艇。三只圆球形的红色气囊提供了浮力，坚固的“人”形船身被涂成白色，船头上用中黄色写着一个大大的“M”。
　　飞艇稳稳落在橄榄树间的草地上，有人从船身内侧打开一扇门，顺下长长的木舷梯。四名仆从模样的中年男子一边顺着梯子往下走，一边熟练的为舷梯铺上深绿色地毯。
　　地毯一直延伸到橄榄树林深处，那里有一条红色花岗石铺的小径。在不远的小径尽头，耸立着一座白色宫殿，庄严肃穆。整座宫殿静悄悄的，只是偶然听到草丛中秋虫的鸣叫与林中的呦呦鹿鸣。
　　飞艇出口出现一名胖乎乎的中老年男人。他大约六十岁左右，白色无须的脸上有些横肉，头上有些谢顶而且貌似越来越严重。他穿着绿色绣金狮头灵导袍，着装和配饰非常高贵而且正式。
　　他站在舷梯上，一边细眯着眼睛打量白色宫殿，一边饶有兴致的问：
　　“博尔肯，那便是兲瘟猾的红鹿宫？”

        他身后一名管家模样的男人微弓身子，恭敬回答：

        “的确是的，尊敬的乔弗皮灵导。”
　　“不过我始终感觉不出里面正准备着一场宴会。大炼金家兲瘟滑的办事风格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但往往又令人大吃一惊。”乔弗皮不冷不热的说。
　　“以属下的观察，她也许只是宴请了您和您尊贵的夫人，所以并不想过于声张。”博尔肯说。
　　“如果只宴请我一人，那我要多谢兲瘟猾的宠幸和赏识啦！我想我还是赶快过去觐见，也许宫殿里面早已安排好宴席。兲瘟猾御厨的手艺绝对让人充满期待，食指大动。经过这两天枯燥的飞行，我已受够了船上炸鸡块那种泥胶混合煤油的古怪味道，那味儿实在是令人抓狂。”

        乔弗皮紧皱着眉头说着，飞快走下舷梯。博尔肯紧跟在他身后。
　　“怎么了亲爱的？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对我的厨艺表达不满。”船舱中飘出一名女子的声音。然后，一名穿戴打扮得分外妖娆的中年女人出现在出口。
　　“噢？这真是岂有此理！究竟是谁说的？是你吗？还是你？”乔弗皮假装气愤的朝仆从们大声训斥。
　　“这群卑贱的人可不会轻易品尝到我的手艺。”中年女人冷冷的说，怀疑的目光直射乔弗皮生着一块块横肉的白色脸颊。乔弗皮的脸色愈加惨白。
　　“高贵美丽的茹丝夫人，”博尔肯义正词严的说：“身为您忠心耿耿的仆从，我必须如实禀报。刚才的说话者是厨房里那只经常偷嘴的鹦鹉，它发表了那些混账的诋毁之言后，惧于您的威严与自我良心上的拷问，心中惴惴不安，已经仓惶的逃入林中去啦！”
　　“这头该死的东西，下次你要是碰见它就好好的赏它十个耳光！”茹丝夫人生气的说。然后她马上换了一副温柔的神态，对乔弗皮说：“亲爱的，今天中午的鸡块我仍然用了48号鱼油煎炸，但甜酸酱可是我专门为你调制的哦，它的美味这世界只有幸运的你一人才能品尝得到呢。”
　　“那真是绝顶美味！”乔弗皮夸张的赞叹：“自从午餐结束我就一直在心中搜索可以形容它美妙味道的词儿，可惜已经无法找出任何文字来表达，我因为词穷而微感汗颜。”然后又转成亲昵的表情，对茹丝说：“我可爱的小花猫儿，那只小东西犯不着让你动这么大肝火。我想兲瘟猾大炼金家正在等着咱们哩，咱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那还不过来搀我一把，我要命的小金鱼儿。”茹丝夫人开心的说。乔弗皮赶紧抢上，将她扶下舷梯。并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回头赞许的向博尔肯眨眨眼。
　　乔弗皮一行队伍走在绿色的道路上，向庄严的红鹿宫走去。
　　这时，在飞艇尾部一侧的厨房窗户外，一只探头探脑的鹦鹉站在上面，不停地叫道：“泥胶！煤油！泥胶！煤油……”
　　戴着白头巾、身穿明黄炼金袍的兲瘟猾老妪亲自站在宫殿门口迎接乔弗皮夫妇。
　　乔弗皮疾步走到兲瘟猾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嘴里诚惶诚恐的喊：
　　“乔弗皮觐见兲瘟猾同志！”
　　在叟舍雷森，炼金家虽然“生产”了大量金子，缴纳给国家巨额税金，也为自身积聚了大量财富，但地位始终总比掌管权力的灵导人矮一头。一般情况下，炼金家觐见灵导可以，但是灵导去见炼金家，绝不会自甘人下的使用“觐见”这个词的。然而兲瘟猾与普通的炼金家有天壤之别，她虽然不是灵导，但也是贡普，更主要的，是为国家创造了巨额税金的大炼金家，是派肯国务宫的常客，金胡桃领袖眼前的红人。不然的话，兲瘟猾也不会享受那么多荣誉和礼遇，比如金胡桃领袖赐给她三把红旗，还享受着国务宫特殊津贴，还被封为“优秀人民之仆”，还是“仁达戴比奥”成员……而乔弗皮有着双重身份：不仅是贡普灵导人，而且还是一名炼金家。他并不管理行政区，却掌管着国家（贡普）名下的许多大炼金工场。然而他的成就（纳税数额）与兲瘟猾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乔弗皮灵导用了“觐见”这个词，不仅因为他有些自卑，也有些许拍马屁的意思。
　　“乔弗皮灵导！您的礼节太重啦！”兲瘟猾微笑着回应，暗黄肥圆的脸上顿时起了无数褶子。
　　兲瘟猾把乔弗皮夫妇迎入宫殿大厅。
　　在晚宴开始前，兲瘟猾决定弹奏一曲钢琴，对乔弗皮灵导能如约赴宴表现出主人应该有的热忱。
　　乔弗皮双手用力鼓掌表示对兲瘟猾的决定十分欢迎和期待，同时心中却想：
　　“追求音乐艺术的初衷本是好的，但就凭她那粗如萝卜的短指儿，我可怜的耳朵不会要遭受刑罚了吧？”
　　兲瘟猾走到距离钢琴五步远的地方站定。她缓缓抬起右手，露出食指上的蛇眼戒指。
　　兲瘟猾咏诵了一个咒词。钢琴旁的大落地窗上，闭合的猩红色窗帘像是被隐形的手轻盈的拉开并悬挂起来。窗外露出星光璀璨的夜空。
　　盖着钢琴的罩布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托起，飘落在一旁的椅子上。钢琴盖也自动跳开，显出黑白色琴键。
　　兲瘟猾继续诵读着咒语，戒指上张开了狭长黑瞳的黄色蛇眼。从蛇眼里飞出一颗白色光球，在大厅通明的水晶灯下并不显眼。白色光球分离成许多个花生果大小的人形光芒，不多不少，正与钢琴黑白键的总数相同。它们飞到空中，向钢琴飘落过去。
　　小小的人形光芒一个个都像小孩儿一般，千姿百态各有不同。有的活泼像小猴儿，有的呆立若木鸡，有的蹲起做沉思状，有的躺着以手臂为枕，却又突然坐起身来打哈欠。
　　但它们落在琴键上以后，立刻仿佛得了军令的兵士一般。它们每人站一键，整齐的肃立，仿佛军队等待被检阅。
　　兲瘟猾咏诵了一句话，那是一首著名钢琴古曲中某一乐章的名字。
　　周围沉寂了片刻，没有一丝声音。但很快的，几个光芒小人儿轻轻跃起，落回黑白琴键上时，钢琴立刻飘出舒缓柔美的前奏。
　　更多的小人儿相继跃起，与杰出的钢琴演奏家用手指弹出的曲调不差毫厘，但优美程度更甚。
　　光芒小人儿完全被兲瘟猾用戒指指挥着跳跃的时机，这里的难度就在于，一般钢琴家的手指是直接按下琴键，而小人们的跳起再跃下却有一定的时间差。
　　兲瘟猾抬着右手，聚精会神演奏着，虽然依靠了魔法，但实质性的演奏仍然需要先天的音乐天分和后天的勤学苦练。
　　钢琴声如沙漠中汩汩冒出的清凉泉水的涟漪，轻吻着人们因为过于追逐名利而早已干涸的心灵。
　　坐在一边的乔弗皮夫妇和侍立在两边的仆人们享受了一顿听觉上的饕餮大宴，都被优美的琴声深深迷住。
　　钢琴声如月光般流出窗外。草丛中的蟋蟀，树林里的红鹿，树梢上的夜莺，都知趣的沉默了。
　　乔弗皮夫妇与兲瘟猾一起参加了晚宴。晚宴设在一个不大的长方形餐室里。这件餐室外表看起来非常朴素，内部却十分气派。古朴考究的长餐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餐具有银质的、水晶的、木质的。食物的性质也根据餐具的材质配合盛放。
　　兲瘟猾和乔弗皮夫妇均已落座，每个人身后都立着两名衣着不俗容貌俏丽的侍女。
　　席间，兲瘟猾与乔弗皮夫妇有说有笑，忽然她微一侧头，微笑着和侍立在身后的侍女说：
　　“已经对你们说过一次，我现在只吃素食。”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而且语气十分平静，但在场的其他人听到后却莫名的，有种振聋发聩的感觉。
　　她面前的白桦木盘子里盛着的炭烤红鲑鱼，还在冒着微弱的红酒蒸汽与鱼肉的鲜美味道互相混合的香气。
　　“对……对不起！仁慈宽容的大炼金家啊，请饶恕我吧……”那名侍女知道自己将食物摆错了位置，吓得面色巨变，颤抖着跪倒在地。
　　兲瘟猾将眼前盛满车厘子酒的水晶高脚杯捧在手中，餐室顶部中央的吊灯弥散的稍亮光线，穿过剔透的杯壁，使酒的颜色变得像晶莹闪亮的玫红色宝石。
　　“你不用害怕，我的确非常仁慈，赐你这杯可爱的酒儿吧。”她对跪着的侍女说，语气十分轻柔温和。
　　坐在一侧的乔弗皮夫妇不约而同向她手中的酒杯看去。那宝石般的色彩有充分理由使人坚信，其中的味道绝对是醇厚芬芳，隽永可口。
　　酒是从同一个瓶子里倒出来的，同样的水晶酒杯，乔弗皮夫妇面前杯中酒的颜色却是暗了许多，毫无光泽。
　　兲瘟猾的右手轻轻握着酒杯，浑浊的眼珠忽然发出一闪即没的黄色光芒。这一幕其他人并没有看到。
　　“请喝下它。”兲瘟猾轻轻说。
　　侍女感到了兲瘟猾敬语之下隐藏的危险，但还是马上服从的抬起了头。只看了那杯酒一眼，那美丽诱人的红宝石光芒就使她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那杯酒带有某种摄魂的力量，茹丝夫人亦被完全迷惑住了。
　　这种失礼的举动乔弗皮并未阻止，因为他这时也一眨不眨的盯住兲瘟猾手中那杯酒。
　　跪着的侍女双手把它捧住，仰起玉脖儿一饮而尽。
　　玫红色宝石般的迷人色彩立即消失，乔弗皮夫妇的表情像是在梦游中突然惊醒一样，茫然四顾。
　　他们想到了前几分钟的事情，虽然记忆都很模糊，但总算没有忘记这是在兲瘟猾红鹿宫的宴席上。乔弗皮夫人连忙低下头，将视线转移到自己的酒杯上。
　　在微量酒精的作用下，侍女的心情轻松许多，并感到一丝欣喜，她认为兲瘟猾已经赦免了自己的失误。她感激而小心地瞄了一下兲瘟猾，等待下一步的吩咐。
　　兲瘟猾保持着微笑，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接着就去招呼乔弗皮夫妇了。
　　侍女发觉自己手中还握着空的酒杯，正想拿着退下。这时，她明显感到腰部刺痛了一下，紧接着腹部一种冰冷无比的感觉瞬间浸透了全身。
　　她表情惊恐的想发出一声叫喊，但全身已经变得麻木不堪，只是艰难的微微张了张小嘴，而声音停在喉咙里并没有发出来。
　　这是她生前的最后一个动作。
　　因为，她已经变成了一尊失去任何生命气息的灰黄色石像！
　　乔弗皮夫妇彻底惊呆了，圆张的嘴巴完全可以塞进他们自己的拳头。
　　在兲瘟猾的豪华宫殿里，灯光如昼的晚宴上，乔弗皮夫妇尚未从刚才的惊悚中回过神来。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们望着地上冰冷而毫无声息的跪立石像，在心中嘶喊：“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邪恶的魔药？”
　　另一位侍女面无表情的为兲瘟猾换上一只新酒杯，倒上葡萄酒。
　　兲瘟猾微笑着站起来，举高酒杯说：
　　“为了我们的叟舍雷森共荣国！”
　　乔弗皮夫妇也急忙举起酒来，然而递到嘴边并不急于喝下。他们看到兲瘟猾撩起一点面纱，一饮而尽后，仍犹豫不决是否喝下去，最后硬着头皮用嘴唇沾了沾，虽然那酒的味道实在芳香扑鼻且美妙无比。
　　乔弗皮放下酒杯的模样犹如放下一块大石，然而他的心情还未变得轻松，就感觉好像是身体出现了异样的状况。
　　哦不，确切的说，这种异常的感觉是出现在身后。乔弗皮和他的夫人都十分紧张的互望一眼，然后一起转身向后望去。
　　只见那尊灰黄色的跪立侍女石像通身发出微亮光泽，然后这些光泽汇聚到她的眉心，形成一个更亮的光点。
　　然后眉心处破裂开来，落下了一丁点石屑，一道光芒从里面漏了出来。
　　那是个花生果大小的人形光芒，它似乎受尽了委屈，又像被魔法挟持般的，极不情愿的从石像额头钻出来。
　　这个光芒小人好像在哭泣。它向乔弗皮夫妇飘了过来，茹丝夫人吓得连忙闭住眼睛。
　　它像被人强烈拽扯般的，从乔弗皮夫妇之间穿过，又在餐室的屋顶游动了一圈，最后落在兲瘟猾的戒指上，融入了白卵石中。
　　一个膀大腰圆的二鬼子走进来，将石像搬了出去。
　　“这第二杯酒，祝兲瘟猾同志的炼金事业更上一层楼！”乔弗皮油亮的肥脸上浮起谄笑。
　　“不不不！应该是祝咱们的炼金事业！”兲瘟猾急忙说。
　　看到兲瘟猾撩起面纱饮下第二杯，乔弗皮夫妇这才把杯中酒喝完。
　　“听说您有返老还童之术，可以变回十几岁的自己。真想见识一下呀！”茹丝夫人毫无酒量，才喝了一杯酒，说话就有点无所顾忌了。
　　乔弗皮的脑门立刻出现一圈细汗。
　　“唔……那都是传闻罢了。”兲瘟猾否认，然后转眼对乔弗皮说：“灵导同志，这次冒昧的请你来是有一件急事。”
　　“请讲。”
　　“您知道，雪山另一侧的森林蛮夷活动猖獗，据说还有反国家反人民的邪神教徒。如果放任不管，将大大影响到祖国各种族的团结与和谐稳定。魍步步灵导就要前去解放，我想邀请您参加这次的解放行动。”
　　乔弗皮低头瞟了一眼自己左手粗短食指上的戒指，谦虚的说：
　　“我粗鄙浅显的魔法对于魍步步灵导的高贵深奥魔法，就像秉烛之光在日月面前一样，实在不堪一提啊！”
　　“每一位灵导的魔法只有功能作用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话虽如此，但我究竟能干些什么呢？”
　　“您的任务很简单。”兲瘟猾说。
　　这时红鼻子灵导魍步步走进餐室，他的左手缠着白色绷带，右手握着一只黑牛角瓶。他把牛角瓶递给乔弗皮。
　　“这里面装的什么？”乔弗皮问。
　　魍步步十分耐心的解释：
　　“一种乳白色液体，学名‘麦乐明’，又叫‘埋了命’。您刚才已经见识到它的威力啦！那个侍女喝的酒里面，就兑了这种液体。”
　　乔弗皮握着牛角瓶的肥手立刻一阵哆嗦。
　　“乔弗皮灵导的任务很简单。”兲瘟猾脸上浮现笑容,然后，她站起身来，走到乔弗皮身边，将一个秘密的任务耳语给他。
　　“这么说，也只有懂那个魔法，才能完成这个任务呢。”乔弗皮恍然大悟。
　　“的确如此。只有这么做，才能将那些半精灵和人类叛奸一网打尽，防止半个漏网。”
　　“那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这就去准备。晚宴十分丰盛，多谢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