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看到荒芜、长满杂草的大片土地,一种撕裂的痛,涌上心头,游遍全身,以前那种农民精神,在瓦解消散,记忆中的故乡已经回不去了。今天写下这篇《双抢》,缅怀那段做农民的岁月。
对我这个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在农村出生成长的人来说,印象最深刻难忘的农事就是“双抢”了。双抢开始正是暑假来临之际。在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前,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割禾,挖田,插秧,样样都干,尽管称不上行家里手,但也能帮上把。每年上学期快要结束,就在急切地盼着放暑假,不是贪图那逍遥自在的长假期,而是希望第一时间赶回乡下,参加双抢,全心全意地帮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农事。
那年月将水田的用途发挥到了极致,一年种两季水稻,要抢收早稻,抢种晚稻。早稻亩产低,煮出来的米饭硬梆梆的,吃起来有点硌喉咙,但全国人民都在为解决温饱奔走,没人计较这些。晚稻亩产高,吃起来香糯可口,让口舌肠胃舒服。
六月底七月初,早稻成熟了,稻穗低眉顺眼,偌大一把,挤在一起,沉甸甸的,黄澄澄的,让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如果不掐准时机,抓紧抢收,稻谷就脱落了,掉到田里,泡在水里,这种浪费让“粒粒皆辛苦”的农民有剜心之痛。也是那个时候,如果不抓紧抢种早稻,晚稻就错过了生长季,到晚稻收割的深秋,谷粒还没饱满,就已经停止生长了,瘪谷特别地多,插晚稻秧,一般要在立秋前完成,再晚了,就错过季节了。
双抢的第一道工序是割禾。一人一把镰刀,下到田里,低头弓腰,左手把禾,右手挥镰,左撇子反过来,开始与天斗,抢收早稻。三五束禾成一把,随手放在身边,很零散。几乎每年双抢,每家每户,都有镰刀把手指割破的,皮肉外翻,血流不止。没有哼叫,没有哭泣,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把伤口包起来,找根稻草一扎,就继续干活了。割完一块田,要把水稻集中起来堆放,稻穗向外,稻根朝里,堆成左右平行的两堆,中间正好容纳一部打稻机,准备脱粒。
踩打稻机脱粒是最辛苦的活计,得靠体力,由家里最强壮有力的两个人来完成,把打稻机拖下水,置于两堆稻穗中间。一只脚踩在固定踏板上,一只脚踩在活动踏板上,用手往逆时针方向拨一下横在打稻机上的滚轮,活动踏板缓缓升起,吆喝一声“起”,脚齐心向下一踩,触底了再弹起来,到合适的高度再踩下去,随着活动踏板有节奏地起起落落,滚轮飞快地转动起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稻穗堆旁各站两人,拣一把不大不小的水稻掐在双手虎口之间,在打稻机上的人将脱粒完的稻草扔出那一刻,不失时机地递上去。机上的人将稻穗根部握在手心,牢牢掐紧,轻轻地放在滚轮上,呈半圆左右滚动,只见稻谷飞溅,碰着打稻机盖,跌落在打稻机桶内。打稻机尾,有人用竹笆扒掉禾叶,用簸箕将稻谷撮起来,放进箩筐里。箩筐很大,装满了,一担有一百多斤,一般人挑不动,是壮年人的专利,把谷挑到晒谷坪,倒出来,用荡笆把稻谷摊匀,晾在阳光下曝晒。晒谷坪场地有限,家家户户都要晒谷。所以,有点争分夺秒,废寝忘食,哪怕是吃中饭的时间,太阳最热,晒谷坪上照样有人在翻动稻谷。
打稻机旁边还站着一个捆草的,左右走动,把脱粒完的稻草捆成草把,稻草用途很多,可以做柴烧,也可以做猪垫,经过猪屎猪尿浸泡发酵,可以做庄稼肥料。
那时候,在烈日下劳作,大汗淋漓,口干舌燥,难受异常。偶尔有卖冰棍的过来,大家停下活计,望一眼卖冰棍的,望一眼母亲。母亲心领神会,把沾满泥巴的手,伸向水里洗干净,在衣服上擦几把,然后伸进口袋,摸出两毛钱。那时候冰棍只有两种:白糖冰棍和绿豆冰棍。白糖冰棍两分钱一根,绿豆冰棍四分钱一根。剥掉冰棍上的纸,伸进口里,用舌头一舔,全身立马就凉快了,所有疲累烟消云散。
双抢期间,还要交公粮。稻谷晒好,用麻袋装上,用板车拖着,连夜赶到公社的粮站交粮。家家户户都要交,以保证那些吃皇粮国饷的人有饭吃,不被饿着,这也成为农民羡慕那些“三两米”(吃皇粮国饷的另一种说法)的人的原因。
打完早稻,就要挖田这有两个作用,一是将早稻“斩草除根”,否则,有根在,就会长出苗,抢食晚稻营养;二是把泥土整松弛,利于插秧。我们家只有靠锄头,一锄一锄地挖,非常辛苦。挖田得过两道工序,把泥土挖过来了,凸凹不平,还要整平滑,方便插秧。偌大一块田,全部挖完,可真不容易。一天下来,手掌全是水泡,钻心地痛。第二天天亮,水泡还没好,就又要继续,让旧伤添新创。
挖完田,就要插晚稻了。左手把秧,右手插秧。插秧是倒着行走,要避开中午的太阳,否则,容易晒死。完成双抢,有先有后。乡邻亲朋的患难真情,亲疏远近,就在这个时候体现了出来。先完成的,来不及歇歇,就主动过来帮忙了。帮谁不帮谁,先帮谁后帮谁,都取决于平时关系。当然,亲朋过来帮忙,家里倾其所有,准备好酒好菜,热情招待,哪怕再穷再苦。
双抢又忙又累,但也有趣味盎然的农家乐,隔壁的田间地头,男人女人们高声大气地说话,晕段子满天飞舞,笑声不断。在每块水稻快割完之际,最后那片不大水稻中,挤满了肥硕的青蛙,成为我们的围猎对象。挖田时,也经常挖到躲在泥土深处的泥鳅黄鳝。把捉到的青蛙、泥鳅、黄鳝拴在一根稻草上带回家了,做一道荞头煮泥鳅,辣椒炒青蛙,仔姜焖黄鳝的菜,那是绝对的美味,真正野生的,至今想起,仍然让人涎水吞咽,唇齿添香,回味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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