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零零一年 · 春
昨晚,麦子又做了那个梦。梦里有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子,唱着不具名的情歌,看不见脸。梦的背景是一座旧房子,古老斑驳却莫名亲切。
麦子总是不定时地重复这个梦境,直至今日。许多次,梦里的女子服饰变了,情歌变了,但声音没变,依旧看不见脸,依旧在那座老房子前。麦子甚至怀疑某天她也许会走入它,这场景似是为她而设的,具有独一无二的宿命的气味。她后来试图对米粒诉说过,米粒说:“那是你的归宿,那女孩是你的未来。”这样的回答超出了麦子的判断范围,她只知道每一次梦到它总是很欢喜,因为它越来越熟悉,在不断重复中慢慢具有了生命。
她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如果我连续十天梦到那个唱歌的姑娘,那么在第十天我就离开这个小地方,去寻找那个梦。昨夜,正是第十夜。于是,她背起旅行包,踏上火车。
麦子,孤儿,美丽且优秀。李敖说:优秀的女人都有自毁的倾向。麦子自毁的方式就是逼自己太紧。记忆中从出生便开始了她在世间的流浪,苦,却也无奈。后来米粒说,她看到麦子的第一眼觉得麦子的灵魂与她稚嫩肉体背道而驰,甚至戏言说那已完全是一个独立、张扬的成熟女性。这不是错觉,摸爬滚打多年,在麦子身上,看不到孤儿常有的阴郁,却也绝看不到少女独有“做梦”的心。
2. 二零零五年· 夏
来到A城的时候,麦子18岁。她是因着那个梦选择这个地方,然后转战于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第一次穿着白衫篮裤站在玻璃门前,被自动门吓一跳,这样的无措感又一次让她威胁自己,要让自己摆脱“乡下人”的气息。她成了一个没落乐队的主唱,辗转酒吧、广场,或是偶尔一次大型表演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节目。麦子就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唱着自己的心事。乐队越做越好,后来她对米粒说,那段时间,她以为她做的那个梦真的就是对她人生的预言,她奋斗出了她在这个城市的第一个属于自己房间,第一个架满书和CD的架子。麦子始终相信那是她梦想的起点,她更加努力。但是人生总是比剧本更加剧情化,他们的乐队由于太小众化,濒临解散。在最落魄的时候,她遇见了米粒。
尽管两个都是外表靓丽的女孩,但实际上麦子与米粒之间比人与猴子差别得还多。米粒是个傻且懒的人。用麦子的形容就是:每天睡眠22小时,剩下时间解决吃饭问题,全靠人类的同情心和没有天敌才能存活。仗着姣好的外貌,优越的家境,米粒说她唯一的追求就是开家名叫“阳光岛”的咖啡店,挽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坐在店里的角落密语。如果说她还有什么特长,那就是写写小说。但这一点也总被麦子拿来嘲笑:“一个写小说的往往不能用他那点知识救济一下他自己。”米粒总会睁着她无辜的大眼告诉麦子,她不用为生计发愁。麦子这才发现,米粒和自己不一样,她从来没有穿过那样的白衣蓝裤,她也不会为自动门的开启而惊慌。然而麦子不知道的是,米粒心里最羡慕的就是像麦子这样从小就明白自己奋斗目标的人,所以在麦子努力往前的路上,米粒也总是好好保护着自己挚友的梦想。
麦子对米粒说,乐队要解散了。米粒不语,继续陪麦子练琴,写歌。但由于时常接不到演出,吉他手离开了,贝斯手离开了,最后只剩下麦子,还有陪着她的米粒。麦子说我也要走了,米粒拉着她的手,穿梭在人潮。下班的时候人总是很多,也最容易聚集。她们来到最热闹的广场,米粒唱起了麦子的歌,人流就像静止了一样。麦子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分外熟悉,米粒就好像自己多年以前梦中的那个女子。许久,人群散去,米粒说了麦子这辈子听过最动容的话。她说,不要苦苦撑着,累了,就回去吧,生活并不是非得像一场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满汉全席才能开心。
四年之前,麦子千里迢迢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勇敢而不顾一切。今天来这里的第四年的最后一天,她却颓废难过地走在街头。经历过辉煌,可她现在却宁愿承认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初来城里的“都市里的外乡人“。
3. 二零零九年 · 冬
麦子卖掉了在A城的房子,最后决定回到起点,那个小县城,这才是懂她的地方。她朝前走,漫无目的,转个身又是深巷。深巷一直是个发生神奇故事的地方。这时候她看到了一座旧房子,很眼熟。她想了想,就仿佛遇见了一个契机,与命运有关的。
她用那笔钱租下那个旧房子,取名“阳光岛”,稍作装修,成了一间咖啡馆。由于离大学不远,学校里的文青都愿意上这里来,生意也还过得去。麦子竟偶尔会产生把自己的经历写成小说的冲动,不禁哑然,没想到到头来,自己竟过期了本该适合米粒的生活。
米粒来信说:“麦子,认识你好久了,但我依然记得见你的第一次,在后台,你穿黑色的陈旧的大衣,陈旧的球鞋,陈旧的毛衣。一切看上去那么糟糕,但是后来舞台上,夜晚最热闹的时分最嘹亮的灯光下看你,却发现你的倔强和勇敢。这是你的空间,我静静看你表演。那个时候,我就决定要认识你,因为你有着我没有的东西。你敢于追求,这是你教我的。我现在用你教的东西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才算在好好生活。“
麦子静静坐在自己的“阳光岛”里,突然意识到多年前的那个梦在遇到米粒之后就不曾出现过。也许梦里面的那个姑娘并不是自己的宿命,她是米粒。而自己真正该注意的,是背后并不起眼的那座老房子。也许自己一直追求了不适合自己的东西。
4. 二零一二年 · 秋
如果需要挑选时机打开一个尘封多年的抽屉,那么九月的傍晚最合适不过。现在正值九月,夕阳的光束散落在”阳光岛“里那些青春的脸上。已经开学了,学校里的学生或情侣或闺蜜都相伴来这家并不好找的咖啡店。这些孩子看上去与”阳光岛“这个名字很般配,麦子想。可是她的小女孩呢,那个叫米粒的姑娘,据说她和很多志同道合的人开着大篷车奔赴在一个一个知名不知名的城市。
拉开窗帘让阳光进来,甚至可以看到光线下灰尘扬起、打转又落下。麦子有一种错觉,好像那个旧抽屉里面就住着当年的她和她,而自己只是好久没去看望她们了。其实里面并没有什么宝贵的东西,一本笔记本,几张现在看来很傻的照片。
麦子想起米粒说,我们来写一部小说吧,名字就叫做《麦子与米粒的连载生活》。十九岁的小说没有写完当然。她们的小说写在麦子的琴谱后面,两种笔迹。洋洋洒洒已经写到了青春的尾巴。末句是米粒式颇为矫情的话:成长是加速运动。青春伊始,因为不会控制身体而跌跌撞撞,稳下脚步的时候青春已经过去了。
麦子抬起头,看见有人在路的尽头对她招手,告诉她,命运就是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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